
#头条创作挑战赛#梁东方到了12月初的时候,气温骤然降到了零下。
室内的温度也是同步的,一个明确可见的标志就是厨房的一桶食用油从暗红的液体变成了姜黄色的黏稠半固体,每次往锅里倒油都变得不大容易。
冷了的另一个特征是在屋子里也得戴帽子,而且戴上帽子立刻就暖和了很多,摘了帽子就会冷。
还一定要竖起衣领,这个小小的动作也会让人温暖很多。
棉衣服带毛领子,这个看上去可有可无的设计是至关重要的。
头和脖子一向是裸露的,只有在冬天里人才能意识到它们没有衣服遮挡的事实。
好在脸还可以继续裸露着,还没有到脸也被一再意识到是没有衣服遮挡的程度。
和小时候钻冷被窝的痛苦经验不一样,因为有了电褥子和热水袋,所以睡觉的时候钻被窝是没有什么痛苦的。
痛苦的是早晨起来,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的过程。
因为冷,所以穿衣服的动作总是匆促的,有一次匆促之中把秋裤前后穿反了,穿上以后怎么也提不到恰好的位置上,穿了半天以后才发现问题所在。
冷会使人忙不迭地不顾细节,冷也会使人不得不停止任何有长度的细致动作,做什么都像是蜻蜓点水。
有意思的是,和热的声音特征往往是喧嚣戛然而止的寂静一样,冷的声音特征也是寂静。
越冷越寂静,万物都被冷给冻结了,没有虫声,没有鸟鸣,也没有人,就连一向不受温度影响的车声也变得非常遥远。
冷让一切都沉寂了下来。
这样的沉寂适合睡眠,睡眠的时间不知不觉就延长了,以前七个小时就会醒,现在基本是八个小时了。
所以早晨五点起来,坐到电脑之前,先要灌热水袋,抱在怀里才能坐下。
这样热水袋的热就可以在相当程度上打破冷的沉寂,让生命重归于有一定声响的温暖。
热水袋有声响吗?应该是没有的,可就是感觉它有。
它的声响就在它的温暖里藏着。
早晨写字,手指头是凉的,隔一会儿就要探到热水袋上热一热,不管热一热的时间多么短暂也都是有效的,和完全没有热水袋可依赖是不一样的。
在没有用手来抚摸热水的时候,热水袋也一直在给腹部供暖,为人体的核心位置注入宝贵的热量。
热水袋作为外源性的热的存在,拥有着无比让人信赖的崇高地位。
这样有温暖依靠的时光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显得像是在被窝里一样惬意,不知不觉就可以工作到阳光升得很高的时候。
伴着倾斜的阳光在沙发上小睡一下,醒来以后一如既往地清醒。
扫地,刷了一个锅盖,清理了水槽,这些体力活儿是很珍贵的机会,让人有立竿见影的成就感,让一天天一成不变的读写生活有一点变化。
当然干活的时候也一定要听着手机里的音频节目。
然后做了热水,沏上陈皮茶,端着到楼上书房的阳光里,重回阅读的世界。
阅读和写作,以精神不在现场的方式在居家不外出的漫长时光里,转移注意力。
不再意识到自己只能在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环境里起居坐卧,而好像一直魂飞天外,翱翔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广袤的世界中。
有阳光照耀进屋子的时间里,阳光下的温度已经不再像夜里那个季节,不戴帽子甚至脱掉了棉衣也不再觉着冷,没有了那种来自天地深处的凛凛寒意。
屋子里洒满阳光的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半之间,人就不由自主地觉着生机盎然,很愿意在这个时间段里待在屋子里,可户外也是正好的时候,冬天要出去散步也只能选这个时间。
考虑到在阳光下看书是很容易犯困的,所以还是选择先出去走走。
沿着没有车的土路走一万步,一步也不在公路上走。
阳光下,路边的蒿草还高高地挺立着,是这个季节唯一保持着自己带着饱满的籽粒的草本植物。
向北走。
整个行走过程中都有阳光照耀到后背上,走着走着脚底生热,后背也生热。
那种逐渐升起来的热就像是蹲在南墙根晒太阳,比那还好的是一直在运动,又运动又晒太阳,这才是冬天里最好的姿势。
越走越温暖,血脉越走越流畅。
尘埃落定,冬日无风即如春,万木萧疏静似古。
正可遐思,是季节的时间场合中唯一可以瞻前顾后的时候。
太阳落山前,阳光已经收敛,太阳在风中变成了一个苍黄的圆盘,竟然可以直视无碍,如月亮一般。
柳树的黄叶前景后面还有出苗的冬小麦的整齐垄沟队列,但又一次大降温已经箭在弦上,就在今夜了。
空调外挂机的扇叶在狂转,窗户上平常无论如何找不到的缝隙,正源源不断地吹进来阵阵冷风。
同样的风也吹动着外面的柳树,让那些还没有黄的绿叶翻过背后的白来,在绿叶黄叶之外又增添了一种白叶。
白叶不稳定,时时翻过来,又时时翻过去,只有极少数会因为风的持续吹拂而失去了弹性,被死死地按住,一直那么白着,半绿半白着。
抓住阳光落山前的最后时间,下午四点以后的时间,还是要到阳光里沐浴着天光再看一会儿书。
别的时间,再做那些不必有阳光的事情,比如做饭和写作吧。
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时时刻刻都充满了自然的气息,哪怕是冬天让人觉着难过的自然气息。
对于那种主张夏天不用扇子、冬天不用炉火的自然主义养生学派,人们往往从有益于身体健康的角度去解读,其实那样也更有益于身心感受乃至精神世界的完整性。
即便不是从冷暖对比才会更知道温暖的可贵的角度上说,即便只是从体验冷本身看,从来没有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生活过,也都是一种不大不小的遗憾。
在没有暖气的房子里过冬,很不舒展,很不好受,可也在相当程度上让人深刻地意识到了冷到底是什么,会对我们的身心形成什么样的具体影响,这些影响可能激活我们沉睡的抵抗机制,增强免疫力,也可能使我们从未被触及的思绪油然而生。
具体到人类个体的生活,过来人讲究三不足的修行状态为最佳:食不足,衣不足,睡不足。
所谓食取止饥,衣取遮风,睡取调倦。
都是在说要让身体在物质需要上不是很满足,只有这样不是很满足的状态,才让人更身心更健康,尤其是精神更惕厉敏锐、爽利活跃。
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