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力电话号(马力的电话号码)

入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院墙里的香樟树依旧保持着盛夏时的那份聒噪。
乘着一股强劲的穿堂风，则更加肆意地挥摆起繁密的枝叶，像飞在了天上一样快乐和骄傲，殊不知，它被自己的用来汲取土壤养分的根须永远地困在地上。
看到此处，马力也觉得好笑，但更好笑的是：香樟树下的一只麻布装花袋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吹上了天。
在扭捏的几下之后，又不情愿地落在了东侧墙灰斑落杂草丛里，然后就只好等着人来捡了扔掉。
这片杂草丛就在主楼的底下，主楼南侧是两座红砖磊磊的仓库，北侧是灰白色的家属楼。
由于长期的雨季影响，墙角上的累累的青苔，正一点一点努力地往墙上爬，那么整个院子就都沉浸在墨绿色的海洋里，且越来越绿。
“晏红，电话！”马力被这一声惊咋的喊声吓得不轻，手里拎着的网兜里装的脸盆和牙刷杯不禁轻碰了一声。
这样就导致，门卫师傅与马力四目相视，却都没有说话。
僵持之下，门卫房里的老头儿率先行动：摘下眼睛、抖络抖络几下再放下报纸，走出门来。
但并不冲马力！“晏红！晏红！……”习惯地停顿一下，“这是什么老娘们儿？！”这句是歪斜着嘴，抿着说的。
“北厂电话！”老头儿努力了，可以说是歇斯底里的呼喊，却没有得到及时的应答。
但是马力却莫名地喜欢这样的呼喊，这喊声不仅能在这片空气里飘荡一阵，还能在别人的脑子里飘荡一阵、两阵……或许更久。
他知道了这厂里第一个人的名字：晏红。
那么将来，这厂里的所有人，也都会通过这样的呼喊来认识马力，这是多么引人注目的行为。
这时他内向了很久的骨子里，微微地悸动了一下子。
“唉，来了来了！”随后应声而来，一位憨态可掬的妇女，一边小跑一边拿手捂着嘴。
“老陈头儿，你叫魂呢呀！”说着拿手从嘴里捏出一片茶叶，“瞧被你吓得，滚烫的茶叶落嘴里都不晓得烫了哪边的腮帮子！”老陈头儿缺默不作声，准备往门卫房里走。
“这谁呀？”这叫晏红的憨态可掬的妇女，紧接着差异得一问。
“赶紧接电话，那边人家着急着呢。
”老陈头儿回头来，这才显得有些不耐烦。
“唉，退！退！退！无关人等，不得踏入厂部半步。
”老陈头儿使劲儿地冲着马力挥手，且越来越逼近，马力都能闻到老陈头儿手指头上浓重地烟渍味儿。
马力被逼得往后踉跄了两步，正好退到了大门黄线的外边。
“我是来报到的，老陈头儿师傅。
”马力涨红了脸。
“报到？”老陈头儿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马力，随后双手一摊，“介绍信呢？！”“这儿呢。
”马力伸出捏了很久地介绍信，一部分皱的厉害，老陈头儿捋了半分钟的样子才打开，眯眼一端，又看不清，伸手就从门卫房的窗户往里掏眼镜儿，戴上之后再一端。
“噢，在供销社做过科长助理？！”老陈头儿拉低了鼻梁上的眼镜儿，这回捎带谦和地看了一眼马力。
“来，登记一下就进去吧。
”“三楼楼梯左转，最里边第二个门儿，报到处。
”随便再给马力指个道儿。
进了这扇门以后，后面地事情就比较顺利了。
“来来来，小伙子，就是这里啦。
”晏红接完电话，顺道儿把马力领到报到处门口。
“我在那头儿，资料科，有空常来坐坐。
”不忘介绍一下自己，才笑殷殷地走了。
“来来来，小伙子，宿舍就是这里啦。
”报到处的张念平指着一间狭小的房间介绍，“这原来是司机老贺的宿舍，今年刚调总务科，就搬走了。
”房间里有一张板床立在墙角，一张桌子横在中间，桌子上一堆凌乱的报纸和倒掉的空酒瓶，报纸和空酒瓶上是一层稀疏的灰尘，用力一吹就都飞到空气里，在透过斑驳的玻璃窗射进来的暗淡的光线里滚滚翻腾。
这足以让马力心满意足了，想想自己家里的两间破瓦房，一间堂屋，一间里屋。
里屋有两张床，床挨着床，床再挨着墙，墙的外头还是茅房。
随着一阵清脆的响铃声，早晨的厂部大院里开始热闹起来了。
有的捏着自行车铃铛一闪而过；有的三三两两的妇女，你摸摸我的领子，我拉拉你的扣子，一挤一扭的拐进的大门；有的拎着油条，嘴里喊着烟卷，举着头走上楼梯。
进了各自的办公室，接下来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开水房。
“唉，听说没，昨天又来一新的。
”一人打开热水，就转身朝后面的人顶一下肩膀。
“嗐，听说了，说什么是唐主任前小舅子的姨弟。
”“管他呢，来了就来了，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在后面有人接了话茬。
“哈哈哈……”众人相视一笑。
“哟，满了满了！”“哟哟哟！”那人被开水溅了一脚背，急忙一跳，头顶正好磕后面那人下巴。
“嗐，你……”疼得那人瞪着眼睛摸着下巴说不出话来，可是眼泪却出来了。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一边连连道歉，一边侧身跑了。
在不远处的空气里，分明有一声不清不楚的：“切，撞死你活该……”泡好茶叶，姚科长端坐在靠东窗户的椅子上照例翻着报纸。
办公室和外面的楼道里都默契的安静了一阵，只有窗外不明所以的鸟叫和昨天那棵聒噪的香樟树在哗啦哗啦作响，好像在讲天大的秘密，却又不怕被人听见那么嚣张。
马力坐在最靠门地位置上，刺挠的小方凳，让马力也显得有几分老气横秋。
报纸挡住了他整张脸，刚泡好的黄树叶一样的茶叶还在黄桃罐头的玻璃杯里悠悠地翻转着。
耳朵则竖到了窗外，心里却聊起了天来：“待会儿会有谁的电话进来？”“谁知道呢！”“谁找得他呢？”“管他呢？”“找他是什么事呢？”“要你管！”“那人会不会是我？”“嘘，小点声儿！”马力从窗户口看见老陈头走出来了，他要喊人了。
“别急，仔细听，是不是喊我？”马力屏住呼吸。
“嗬~吐~”原来，老陈头儿只是出来吐口痰。
随后又猫回去了。
马力大失所望，却也不忘安慰自己，“一会儿就有电话来了，可能就是找我的。
然后老陈头儿在院里大声喊我的名字，大家就都认识我了，不得不说，这是多么引人注目的事情！”马力这样想着。
“唉，那小伙子？”姚科长突然放下报纸，用下巴点了点坐在他最远处的马力，“听说你从陆洪坝来的？”“砰……”马力被一惊，整个身子一震，膝盖撞到了桌子，茶叶杯差点倒下。
随后，他将魂儿艰难地从刚刚激烈的思绪里爬出来，“嗯……”姚科长，以及办公室里其他三个男子，都被吓愣住了。
三秒以后，四个人围在了一起。
“我上个月跟去陆洪坝调研，那乡长真不错，姓什么不记得了，他家里做的那炒鸡真不赖。
”说完，那人将嘴唇抿得紧紧的，喉结上下翻了个滚儿。
“炒鸡那算什么！”另一人，接过话头，“听说，陆洪坝原来一大户，后来被打到了，他家里出过一幅画。
”停下来挠挠头，“什么什么马？”“《神骏图》！”姚科长得意一笑，同时压了一口茶叶水。
“对！对！对！”“仿的，被人瞧出来了。
”姚科长消息就是灵通。
“唉，对！可当初是假的当真的卖，还连夜跑香港去了。
”那人一拍膝盖，“你说气人不？”“唉，就是！”其余三人跟着一起拍膝盖。
马力听不得他们激烈的讨论，准备放下报纸，写点儿什么。
这才发现桌面上没有笔，他打算翻开抽屉找找，突然窗外传来喊声，“电话！……电话！”可就是听不清在喊谁。
此时，办公室里也一齐和马力静下来，仔细听。
“黄淳发，电话！”马力顿感失望，心落到了冰水里了。
他摸摸茶杯，捏捏报纸，可就是没有找到笔。
他带有一丝气愤：没有打给我的电话，这里谁会知道我是马力。
“唉，那小伙子，你听说了没？”那人还不忘将那事儿问问马力。
“啊？！没……没有，好像没有听过。
”“嗐，不打紧，不打紧。
”那人朝马力摆摆手。
马力重新拉开抽屉，一支干瘪的钢笔和一支半截的铅笔，藏在抽屉的最里面。
马力选择了铅笔，然后就在报纸上默默的画着什么。
他想，我就静静的等，总会有电话找我的。
可楼道里，似乎也渐渐的热闹起来，尤其是隔壁办公室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你看我这料子。
”说着，好像是拎着衣服带着自己，撞到了那人脸上。
“哟哟哟，看见了，有什么稀奇的。
我姑妈说，下个月也给我带一绢儿。
”听语气，那人的嘴应该是撇到耳后根了。
马力只想集中注意力，耳朵恨不得就挂在窗户上！“我儿子谈了个女朋友！”楼道里又传来对门儿办公室的声音，“是个公交车售票员。
”“哎哟，真不错嘿，你可真有福气。
”另一人应和着。
“早结婚不好，我女儿比你儿子大两岁，这不她就不着急。
”“听说，昨天新来一人，还是个小伙子。
”“叫什么呀？”“不知道呢！”“什么来头？”“不是说，你女儿不急吗，你瞎打听什么呀！”“关你的闲屁！”此时应配上，瞪眼睛。
“好像是什么那谁的姨弟！？”“厂长？”“你想啥呢，要是厂长的，对门能这么消停？！”这时，她嘴巴应该是努了怒了马力的办公室。
马力心里更加焦急起来，桌上的报纸皱皱巴巴，好像在替马力一起焦急。
“冯山峰！电话！冯山峰，你的电话！”楼下，老陈头儿又喊起来。
可依然不是马力的电话。
马力看着楼下，那个叫冯山峰的人，急忙下楼，边跑边把最后一口烟抽完，随即仍在乱草丛里，然后跑进门卫房。
院子里都飘荡过他们的名字，而马力的名字还只存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马力多想来一通电话，让他的名字出现在所有人的脑子里。
可是他焦急的心思又不能被人轻易瞧出来，那是他心底最卑微的秘密。
他就学着姚科长及其他人的模样，若无其事的喝着茶叶水，抖抖报纸，其他的他还没有学会。
其实他哪里晓得，在这里的电话是要打给有需要的人，现在只是没有人需要他而已。
突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像是天上的乌云都聚到了这个院子的上空，大有吞掉这里的一切的气势，包括马力的名字。
可是呼喊马力这个名字的声音还没有在这片空气里漂荡过，马力从焦急变得有些错愕。
很快，院子里微微的撇下一道闪光，随后天上滚起了雷声。
然后是疾风裹着疾雨，倾泻而下。
马力知道，打雷闪电是会把电器击坏的，包括电话机。
马力惊愕的望着窗外尽情宣泄的雨，听着振聋发聩的雷，像是一阵一阵嘲笑他的吼声和奚落他的蔑语。
他不能再等了，要是下一个雷把电话震坏了，谁还打电话给他。
“唉，那小伙子，你干嘛去！”姚科长首先发现急奔出去的马力，他感觉到不对，但也只是喊了一声。
马力冲下了楼，他计划好：一口气跑进门卫房，拔掉电话线，然后抱在手里，那样电话就没事了。
嗯，老陈头儿应该不会不同意，这是替他保护公家财产的义勇行为，他该怎么感谢我马力都不够，这个糊涂的老陈头儿。
“砰！”楼下传来一阵撞击声，不管雷雨声再大，楼上的人都听到了。
老陈头儿也听到了，推开门，探头一看，院子里一辆黑色的轿车，撞了一个人。
被撞的人，一头载在那棵香樟树上，一动不动了。
这时，黑色轿车上也下来一人，好像是老贺，应该是老贺。
“快！快！快！撞人啦！”“他谁啊？”三楼最东头那间办公室的窗户口有人喊。
“不知道啊，厂长！”在那撞击声之后，雨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雷声。
笔直的雨点，砸落在这个漆黑的院子里，落在顶棚上，落在香樟树上，落在杂草丛里，还落在马力的不再动弹的身躯上。
后来我进城以后，就没有听到过马力的消息。
直到这次儿子放暑假回了一趟老家，路过那儿。
那座棉絮加工厂也早就破败了，老陈头儿待的那间门卫房，门锁着，但是窗户玻璃没有了。
大门虽然没有人来看着了，但也没有人再进去。
只是在早晨时候，大门口总有一个人，在那儿晃悠一会儿。
手里拿着一部不知在那儿捡来的电话机，把听筒放在耳边，“晏红！晏红！北厂的电话！”“叫魂呢呀！呵呵！”然后再放下电话。
“晏红！晏红！北厂的电话！”“叫魂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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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的呼喊声在这片空气里只飘荡了一阵子，而在马力的脑子里飘荡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