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陈猷华我一直相信自己的记忆能力很强,但近来却对一件花衣产生了疑问。
很多年前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和几个新同事去逛县城回来,刚走进宿舍区,就见三、四、五号楼所在的坡上浓烟滚滚,很多人都往那里跑去。
发生火灾了!我们也往烟雾弥漫处冲去。
在五号楼前的平坝上,我碰见一位手端脸盆的女孩。
她清清秀秀的,梳着两条短辫,身穿半旧的白花粉红底的衣服,额前的发丝都被汗打湿了。
她招呼我说,是三号楼起火了。
我折身就往三号楼跑,她在身后喊了声,注意安全,别上房顶!我回头望了她一眼,烟雾之中,只看清她的红衣,觉得她像一枝含苞欲放的荷花。
就在这一刻,我的心受到了触动,感到并不熟的她有一种旧友般的亲切感。
那时,我们都是刚离开农村的知青,被招工到这家“三线”单位才一个月,新职工培训班还没有结束。
那时她未满18岁,我刚满20岁。
由于火灾时的相遇,她给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时眼前会闪现出她轻盈的身姿。
培训班结束后,我和她分到了同一个车间,接着一同前往省城东郊的老军工厂实习。
将近三年后,我从实习工厂回到山沟的“三线”单位,与先回来一年多的她确定了恋爱关系,再在四年后,达到当地规定的晚婚年龄(男女加起来达到51岁以上)时结婚。
多年后,我和妻子晚上散步时,好几次谈起当年的那场火灾,我老说她当时穿的是一件白花粉红底的衣服。
但妻子总坚持说,她当时不是穿的那种花衣,而且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件白花粉红底的衣服。
我说,你是不是记不到了。
她嗔怪说,我自己的衣服,总比你更清楚吧!她的话,弄得我很惶惑,我相信自己的记忆能力是很强的,怎么会出错?有一年春节,我回到故乡小镇,在街上闲逛时,遇到我当年下乡插队时的一个农民朋友。
他稍寒暄几句,就问:“你老婆是靳老师的女儿吧?”我有些愕然,回答说,不是。
他笑了,很理解的样子:“离婚了吧?”我提高点声音说,我老婆不是她!轮到他瞪大眼不解地望着我。
我问,你听谁说的?是不是你搞混了,把我走后其他知青的事安到了我身上?他分辨说,怎么会错?队里的人都说你娶的是靳老师的女儿,叫什么英的。
农民朋友走后,突然有一个记忆在我心中复活,让我浑身一震,感到非常惊愕,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已尘封多年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镇上小学的靳老师有个女儿叫靳英,是我初中同学,初六八级一班的,比我低一个年级,当时是一个苗条、俊秀,大方而活泼的女孩儿。
1966年底,我和靳英都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徒步长征串联队”。
因为当时是冬天,徒步串联队的计划是先下贵州(遵义),再折向湖南(韶山),然后春暖花开时节进京。
四十多个同学的年龄在13-16岁之间,大家都背着折叠得四棱四角的背盖卷,背盖卷上再压着一个装衣物的背包,都穿着旧军装,头戴统一制作的银灰色的“红军八角帽”,我们走在云贵高原崇山峻岭之间的蜿蜒路道上,非常引人注目。
我们是1966年12月底翻越险要的娄山关的。
当时天寒地冻,路面非常滑,但摔到地上却打不脏衣服,因为地面有一层薄冰。
途中,举着串联队旗帜的原来是六六级的一个身材魁梧的同学,他也忍受不了寒冷,于是把旗帜换给我举。
我虽然低一年级,但一路都是走在前面的,自然成了“候补”旗手。
寒风呼呼地刮着,我赤手举着旗帜,不久手就被冻红了,觉得手掌都快粘到冰凉的竹旗杆上了。
但我仍继续举着,没有再传给其他人。
有人从后面匆匆跑来,喊我等一下。
我回过头,见靳英呼哧呼哧地追上来,她取下脖子上围着的暖融融的围巾递给我,要我用它包手。
她眼睛大大地盯着我说,手冻坏了很麻烦的,快包上吧。
我也没有推让,就接过这条软和的花格围巾,把它缠到右手上,然后就举着队旗匆匆赶路了。
好像靳英当时穿的,就是一件白花粉红底的棉袄。
她穿着棉袄,仍身姿轻盈,燕子般在队伍中跑前穿后,一副不知疲倦的样子。
女孩的围巾,应该是很珍贵的吧,尤其是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那个寒冷冬天的艰辛路途上。
串联回来后。
有天我站在家门口,靳英和另一女同学从街上走过,我们相视一笑,都没有说什么。
再后来下乡插队,我都一直没有见到过她,数十年也没有任何联系,农民朋友的话不知从何谈起?是不是冥冥之中上天在暗示什么?人们都有这种经验,把一根直直的筷子放到盛满水的脸盆里,会看见水中的筷子弯曲了,这就是水的折射现象。
也许时间久了,记忆也会发生折射。
会不会是数十年过去,靳英当初身上穿的那件白花粉红底的棉袄变薄了,变成了一件春天穿的单衣,而且从她身上,再幻化到了我妻子的身上?白花粉红底衣裳,我心中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