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济南》系列作品丨清子、泺酒：济南古代的两大名酒

《审美济南》系列作品丨清子、泺酒：济南古代的两大名酒侯林 侯环济南，一座享有盛誉的山水名城、文化名城，然在众多描述济南的作品中，真正从审美的立场和角度，对其山水、人文进行分析、把握的却所见不多。
许多年里，笔者沉潜于济南文献之中，每坐雨煮茶、窗绿正午，于桑梓之独特美质，辄有相顾、会心之处，不觉将辑成《审美济南》一书，今在《风香历下》将其中篇什与读者诸君共享之。
之一：雅聚话题是名酒前年，一次好友雅聚。
席间，一位酿酒公司老板发问：历史上的济南名酒，除了我们知道的秋露白、瓮头春，还有其他否？一时哑然。
稍后，笔者回答：济南乃天下泉城，有上佳泉水，有杜康泉、趵突泉闻名遐迩，名酒肯定会有的，而且很多，只是我们缺少发现而已！不知不觉，两年过去，笔者在诸多济南文献中，果真有了新的发现。
仅在清代，济南便发现有两款知名的品牌名酒，一曰：清子；一曰：泺酒。
以下分述之。
之二：清子酒，“清子还堪胜葡萄”清代乾隆年间，官居山东按察使的沈廷芳写有《济南元夕词六首》，其五便是咏歌济南清子酒的，诗如下：青州从事价争高，清子济南酒名还堪胜葡萄。
沽取十千判尽醉，春盘侑酒得银刀。
（清乾隆二十二年则经堂刻本《隠拙斋集》卷十五）书影：《济南元夕词六首》沈廷芳（1702—1772）字畹叔，号椒园。
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
乾隆元年（1736）举博学鸿词科，授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
乾隆六年沈廷芳官山东道监察御史，十年，仍以御史用，奉命巡视山东漕粮。
十二年充顺天乡试同考官。
十三年再命巡视山东漕粮。
十五年，转山东登莱青道。
迁河南按察使，以母老乞归。
二十三年至二十七年正月任山东按察使，后以老致仕。
沈廷芳以经学自任，古文宗方苞，诗效查慎行，风流儒雅，藏书丰富。
王培荀在《乡园忆旧录》中称他“风雅好事，潇洒似魏晋间人。
”沈廷芳著有《隐拙斋集》《鉴古录》《理学渊源》《古文指绶》等。
沈廷芳画像据《隠拙斋集》，沈廷芳此诗写于乾隆己巳即乾隆十四年（1749）元宵节，距今二百七十余年。
此时的沈廷芳仍为御史身份，然而，他在山东已然度过了八年时光，对于济南至为熟悉。
我们来分析这首颇有济南风味、济南气派的诗作。
青州从事价争高，清子济南酒名还堪胜葡萄。
青州从事，乃是名酒、美酒的代称。
典出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术解》：桓公有主簿，善别酒，有酒辄令先尝。
好者谓“青州从事”，恶者谓“平原督邮”。
青州有齐郡，平原有鬲县：“从事”言到脐，“督邮”言在鬲上住。
为方便读者理解，我们将此段古文译成白话：（东晋大司马）桓温下属有一位主簿，擅长品酒，桓温有酒就叫他先品尝。
（这位主簿）把好酒称作“青州从事”，劣质酒称作“平原督邮”。
这是因为青州有齐郡，而平原郡内有鬲县。
“从事”是比喻好酒的酒力能达到肚脐部位，“督邮”是说劣质酒的酒力到胸隔膜部位就停住了。
刘义庆画像清子济南酒名还堪胜葡萄，葡萄，即葡萄酒。
唐代诗人王翰《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句，可见在唐代，由西域传来的葡萄酒味道之美、价值之高，便已是相当有名。
宋代，大诗人苏轼亦有“引南海之玻黎，酌凉州之葡萄”的名言（见《老饕赋》）。
然而，这葡萄美酒到了济南，与济南的清子酒相比，似乎就另当别论了，“清子济南酒名还堪胜葡萄”，就是说，济南的清子酒在品味、价格上，是超越了大名鼎鼎的葡萄酒的。
清子，一个多么美好、又接济南地气的名字，是啊，这清子是济南清清泉水的孩子，它是用济南的清泉水酿造的美酒呀！合起这诗句的意思是：各种名酒在济南元宵节期间争夺市场，看看谁的价值、价格更高，而济南的特色清子酒，是在价格与品味上胜过葡萄美酒的。
趵突泉元宵灯会 王琴摄影接下来，沽取十千判尽醉，春盘侑酒得银刀，则是写济南人元宵节消费清子酒的情景盛况。
沽取十千，用十千钱买清子美酒；十千，极言多也；语出宋代诗人曾协《酹江月·咏芍药》：“十千沽酒，算应花畔消得。
”判，判却，豁出、拼上；人们不惜花费购买清子，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喝他个昏天黑地、一醉方休，此生动展现了济南人的豪爽好客、真诚实在。
要问何以如此痛快淋漓，除了清子酒的醇厚味美，还有菜品佳肴的功劳呀，春盘，古代风俗，立春日或元宵节以新摘取的韭黄以及果品、饼饵等作成的簇盘为食，或馈赠亲友，称春盘。
济南旧时此风大盛。
在笔者的记忆中，少时春节是没有韭菜的，而韭黄，才是春节期间的“当家名旦”。
侑酒,劝酒；银刀，刀鱼。
你看，又是春盘，又是开春第一鲜的银刀鱼，这些，正为豪饮清子酒的人们助兴呀!由此诗我们看到,在将近三百年前的清代乾隆年间,济南清子酒的品质、地位，特别是在济南民众中受到喜爱和追捧的程度，必得仰而视之！诗作的描写生动而真切，清子,当之无愧的济南名酒！而沈廷芳,则俨然一位懂济南、爱济南的济南通！之三：泺酒，“泺上人家市泺酒”清初康熙年间，济南还有一种声名大振的名酒：泺酒。
名字听起来好是亲切，应该是用趵突泉水（泺水）酿制的吧。
泺水之源——趵突泉 王琴摄影依笔者所见之文献，泺酒最早出现在康熙中叶游幕山左的江南诗人魏坤的诗作里。
魏坤（1646——1706）字禹平，号水村。
浙江嘉善人。
自康熙三十年至三十四年间，他先后为山东学政朱雯、山东盐运使李兴祖之幕僚。
所写济南山川景物、人文古迹之作众多。
著有《倚晴阁诗钞》等。
魏坤富于学养文采，诗文俱佳而科场不利。
他“十龄草《今文》，弱冠攻古文诗词”，“有浙西才士之目”，为养家糊口，不得已“托迹宾幕，东游历下”，直到五十四岁方考中举人，此后却两赴礼部不第，不期竟死于道路。
（见朱彝尊撰《墓志铭》， 《国朝耆献类征》卷四百三十 文艺八）。
魏坤写有《赠别朱复斋学使》（三首），我们且看其三：重斟泺酒把深卮，正值湖亭春满时。
旧雨情多贪话别，新秋绪乱强裁诗。
云霄直上君行近，海岳勾留我去迟。
预约他年同结宅，栋花风里听繰丝。
（康熙三十四年刻本《倚晴阁诗钞》下册 七言律）书影：魏坤《赠别朱复斋学使》朱复斋，即山东学政朱雯，朱雯字矞三，号复斋。
浙江石门人。
与魏坤为老乡。
康熙三年（1664）甲辰进士，三十年初以副使任山东学政。
魏坤此诗写于三十三年初春时节，此时，正是朱雯三年学政期满卸任，将要离开济南之际。
“正值湖亭春满时”，点明了饮宴的地点与时间，湖亭，大明湖上的亭子，不知是否是李兴祖刚刚修建的湖心之历下亭（亭建于康熙三十二年）；春满时，春意弥漫的时节。
送别的酒不是别的，是泺酒，而且用深深的酒杯一次次地重新斟酒。
试想：这是隆重送别学政大人的宴会，人们自然要选用久负盛名的高档名酒，而恰恰是泺酒当选，则泺酒在当时的地位、影响，自不待言。
魏坤此时没有离开济南，他还要继续作盐运使李兴祖的幕僚。
所以，他以富于江南意味的诗句作结：“预约他年同结宅，栋花风里听繰丝”，让我俩约好吧，等到我回到浙江老家的时候，我们共同结宅做邻居，一同来倾听栋花风里煮茧抽丝的声音呀。
深情之至！巧妙之至！趵突泉北流为泺水魏坤在济南结交了很多的朋友，如朱缃，且有诗酒酬唱。
他还写有《历下杂咏》，我们且看其中两首：之九糟床旧傍舜祠边，风袅青帘掉酒船。
二十三铢轻且冽，中泠输与杜康泉。
之十六房豹园林胜辟疆，当年曲沼竞流觞。
重携小榼三升酒，荠菜花开对夕阳。
（清康熙三十四年刻本《倚晴阁诗钞》下册 七言绝句）书影：魏坤《历下杂咏》看来，魏坤对于酒是深有兴趣和研究的，他特意写到济南著名的杜康泉，写到泉边的“糟床”、酒家的“青帘”（还有“酒船”，难得那时的杜康泉畔可以行船么？），特别是泉水的清冽超越中泠泉的水质。
他还写到“房豹园林”的旧址，他说自己“重携小榼三升酒”，在这里观景、饮酒、赋诗，好不快乐！泺酒在济南，历经数百年而不衰。
而且发展势头越来越好。
何以为证？有道光年间寓居济南的诗人王偁的诗作可以为证。
书影：王偁《鹊华馆济南杂咏一百首》王偁（1786——？）字孟阳，号晓堂。
直隶大名人。
多年寄居历下，住钟楼寺街，在大明湖畔鹊华桥畔设馆授徒，称鹊华馆。
他著有《莲舫诗钞》、《历下偶谈》《历下偶谈续编》《济南杂咏一百首》（一名《鹊华馆济南杂咏一百首》）等。
亦是一位典型的“济南通”。
《济南杂咏一百首》之八十五首为《雒（泺）口行》：泺兮泺兮清且沚，柳塘东接巨合水。
于欽当年奉母行，索镇舍舟而陆矣。
几何小清不扬波，沙半壅淤生芦莎。
大清河仍如故流，打桨丛聚鱼盐歌。
泺上人家市泺酒，海鹾争泊榷沽口。
采风谁复问鹊华，送客我欲折杨柳。
安得转运刘士安，利养万民颂安澜。
重浚小清溉阡陌，免使当春忧旱干。
古人立法求益民，游豫兴歌溥至仁。
一丘一壑自过之，疏导至今禹称神。
（清道光刻本《鹊华馆济南杂咏一百首》）书影：王偁《雒口行》据《瓶花阁序》，王偁《济南杂咏一百首》成于道光十年庚寅（1830），其时，黄河尚未改道即夺大清河河道，所以，此时的泺口还是大清河上的渡口。
然而，它已经繁华得十分可以了，比起“沙半壅淤”的小清河来，这“大清河仍如故流，打桨丛聚鱼盐歌”，一派繁荣热火气象，而尤其引入注目的，则是：“泺上人家市泺酒，海鹾争泊榷沽口”，这就是说，泺水由趵突泉出发一直流到十五里远的大清河上的泺口渡口，完全是泺酒的一统天下，泺水两岸全部是买泺酒的人家。
而运来海盐的船只，则争相停泊在“榷沽口”，这其中大有深意：原来是，榷沽，是（清）政府所实行的酒专卖制度，榷沽口，正是酒专卖的管理机构所在之处，这些海船运来海盐后，接着要通过“榷沽口”办理手续，买到深受沿海民众喜爱的泺酒，然后返回的。
这正是道光年间的泺酒风采呀！可惜景象不再。
时代期望着济南名酒重振雄风！敬告读者：《济南园林七十家》(实收录七十八家)一书，侯林、侯环合著。
此书一边写作，一边自2019年初开始在个人公众号《风香历下》连载，计三年之久，感谢《爱济南》每期必转，《济南日报》《济南时报》亦发表其中不少作品。
因而未经出版，已在社会上特别是济南学界有了强烈反响。
在此期间，笔者曾收到大量热心读者问讯，询问写作进程，并特别关注此书何时能够结集出版，现敬告读者，此书业已列入济南市政协今年之出版计划，预计下月由济南出版社隆重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