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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本·连载:《金瓶梅》第三十一回

2023-02-11 来源:防火门责任编辑:防火门 浏览数:6 门窗网

核心提示:文/(明)兰陵笑笑生【编按】:《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白话世情章回小说。成书约在明朝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金瓶梅》借《水浒传》中武松杀嫂一段故事为引子,通过对兼有官僚、恶霸 、富商三种身份的市侩势力的代表人物西门庆及其家庭生活的描述,揭露了明代中叶社会的黑暗和腐败,具有深刻的认识价值以及极高的社会价值和文学价值,曾被推崇为第一奇书。《金瓶梅》行世主要有两个版本:词话本和崇祯本,不定期同时连载这两个版本,以供读友们方便阅读和参考,敬请关注。【注】:词话本,又称万历本,一般认

双本·连载:《金瓶梅》第三十一回

文/(明)兰陵笑笑生【编按】:《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白话世情章回小说。
成书约在明朝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
《金瓶梅》借《水浒传》中武松杀嫂一段故事为引子,通过对兼有官僚、恶霸 、富商三种身份的市侩势力的代表人物西门庆及其家庭生活的描述,揭露了明代中叶社会的黑暗和腐败,具有深刻的认识价值以及极高的社会价值和文学价值,曾被推崇为第一奇书。
《金瓶梅》行世主要有两个版本:词话本和崇祯本,不定期同时连载这两个版本,以供读友们方便阅读和参考,敬请关注。
【注】:词话本,又称万历本,一般认为是原始文本,说唱气息明显,文字和情节较为粗陋,行文有多处错讹,但更富有生活气息。
崇祯本,又称绣像本,一般认为经过文人和出版商增删修订,行文更整洁,情节更合理紧凑,减少了情节上的错讹,更富有艺术性,有文人创作的艺术特点。
通常专家学者重视词话本,普通读者则更喜读崇祯本,故而将崇祯本调整在前面。
【崇祯本】《金瓶梅》第三十一回琴童儿藏壶构衅西门庆开宴为欢诗曰:幽情怜独夜,花事复相催。
欲使春心醉,先教玉友来。
浓香犹带腻,红晕渐分腮。
莫醒沉酣恨,朝云逐梦回。
话说西门庆,次日使来保提刑所下文书。
一面使人做官帽,又唤赵裁裁剪尺头 ,攒造衣服,又叫许多匠人,钉了七八条带。
不说西门庆家中热乱,且说吴典恩那 日走到应伯爵家,把做驿丞之事,再三央及伯爵,要问西门庆错银子,上下使用, 许伯爵十两银子相谢,说着跪在地下。
慌的伯爵拉起,说道:“此是成人之美,大 官人携带你得此前程,也不是寻常小可。
”因问:“你如今所用多少够了?”吴典 恩道:“不瞒老兄说,我家活人家,一文钱也没有。
到明日上任参官贽见之礼,连 摆酒,并治衣类鞍马,少说也得七八十两银子。
如今我写了一纸文书此,也没敢下 数儿。
望老兄好歹扶持小人,事成恩有重报。
”伯爵看了文书,因说:“吴二哥, 你借出这七八十两银子来也不够使。
依我,取笔来写上一百两。
恒是看我面,不要 你利钱,你且得手使了。
到明日做了官,慢慢陆续还他也不迟。
俗语说得好:借米 下得锅,讨米下不得锅。
哄了一日是两晌。
”吴典恩听了,谢了又谢。
于是把文书 上填写了一百两之数。
两个吃了茶,一同起身,来到西门庆门首。
平安儿通报了,二人进入里面,见 有许多裁缝匠人七手八脚做生活。
西门庆和陈敬济在穿廊下,看着写见官手本揭帖 ,见二人,作揖让坐。
伯爵问道:“哥的手本札付,下了不曾?”西门庆道:“今 早使小价往提刑府下札付去了。
还有东平府并本县手本,如今正要叫贲四去下。
” 说毕,画童儿拿上茶来。
吃毕茶,那应伯爵并不提吴主管之事,走下来且看匠人钉 带。
西门庆见他拿起带来看,就卖弄说道:“你看我寻的这几条带如何?”伯爵极 口称赞夸奖道:“亏哥那里寻的,都是一条赛一条的好带,难得这般宽大。
别的倒也罢了,自这条犀角带并鹤顶红,就是满京城拿着银子也寻不出来。
不是面奖,就是东京卫主老爷,玉带金带空有,也没这条犀角带。
这是水犀角,不是旱犀角。
旱 犀角不值钱。
水犀角号作通天犀。
你不信,取一碗水,把犀角放在水内,分水为两处,此为无价之宝。
”因问:“哥,你使了多少银子寻的?”西门庆道:“你们试估估价值。
”伯爵道:“这个有甚行款,我每怎么估得出来!”西门庆道:“我对你说了罢,此带是大街上王昭宣府里的带。
昨日一个人听见我这里要,巴巴来对我 说。
我着贲四拿了七十两银子,再三回了来。
他家还张致不肯,定要一百两。
”伯 爵道:“难得这等宽样好看。
哥,你明日系出去,甚是霍绰。
就是你同僚间,见了也爱。
”夸美了一回,坐下。
西门庆便向吴主管问道:“你的文书下了不曾?”伯爵道:“吴二哥正要下文书,今日巴巴的央我来激烦你。
蒙你照顾他往东京押生辰 担,虽是太师与了他这个前程,就是你抬举他一般,也是他各人造化。
说不的,一 品至九品都是朝廷臣子。
但他告我说,如今上任,见官摆酒,并治衣服之类,共要 许多银子使,那处活变去?一客不烦二主,没奈何,哥看我面,有银子借与他几两 ,率性周济了这些事儿。
他到明日做上官,就衔环结草也不敢忘了哥大恩!休说他旧在哥门下出入,就是外京外府官吏,哥也不知拔济了多少。
不然,你教他那里区 处去?”因说道:“吴二哥,你拿出那符儿来,与你大官人瞧。
”这吴典恩连忙向怀中取出,递与西门庆观看。
见上面借一百两银子,中人就是应伯爵,每月利行五分。
西门庆取笔把利钱抹了,说道:“既是应二哥作保,你明日只还我一百两本钱就是了。
我料你上下也得这些银子搅缠。
”于是把文书收了。
才待后边取银子去, 忽有夏提刑拿帖儿差了一名写字的,拿手本三班送了二十名排军来答应,就问讨上任日期,讨问字号,衙门同僚具公礼来贺。
西门庆教阴阳徐先生择定七月初二日辰时到任,拿帖儿回夏提刑,赏了写字的五钱银子。
正打发出门去了,只见陈敬济拿着一百两银子出来,教与吴主管,说:“吴二哥,你明日只还我本钱便了。
”那吴典恩拿着银子,欢喜出门。
看官听说:后来西门庆死了,家中时败势衰,吴月娘守寡,被平安儿偷盗出解当库头面,在南瓦子里宿娼,被吴驿丞拿住,教他指攀吴月娘与玳安有奸,要罗织月娘出官,恩将仇报。
此系后事,表过不题。
正是:不结子花休要种,无义之人不可交。
那时贲四往东平府并本县下了手本来回话,西门庆留他和应伯爵,陪阴阳徐先生摆饭。
正吃着饭,只见吴大舅来拜望,徐先生就起身。
良久,应伯爵也作辞出门 ,来到吴主管家。
吴典恩早封下十两保头钱,双手递与伯爵,磕下头去。
伯爵道: “若不是我那等取巧说着,会胜不肯与借与你。
”吴典恩酬谢了伯爵,治办官带衣 类,择日见官上任不题。
那时本县正堂李知县,会了四衙同僚,差人送羊酒贺礼来,又拿帖儿送了一名 小郎来答应。
年方一十八岁,本贯苏州府常熟县人,唤名小张松。
原是县中门子出 身,生得清俊,面如傅粉,齿白唇红;又识字会写,善能歌唱南曲;穿着青绡直缀 ,凉鞋净袜。
西门庆一见小郎伶俐,满心欢喜,就拿拜帖回覆李知县,留下他在家答应,改唤了名字叫作书童儿。
与他做了一身衣服,新鞋新帽,不教他跟马,教他 专管书房,收礼帖,拿花园门钥匙。
祝实念又举保了一个十四岁小厮来答应,亦改 名棋童,每日派定和琴童儿两个背书袋、夹拜帖匣跟马。
  到了上任日期,在衙门中摆大酒席桌面,出票拘集三院乐工承应吹打弹唱。
此时李铭也夹在中间来了,后堂饮酒,日暮时分散归。
每日骑着大白马,头戴乌纱, 身穿五彩洒线揉头狮子补子员领,四指大宽萌金茄楠香带,粉底皂靴,排军喝道, 张打着大黑扇,前呼后拥,何止十数人跟随,在街上摇摆。
上任回来,先拜本府县 帅府都监,并清河左右卫同僚官,然后新朋邻舍,何等荣耀施为!家中收礼接帖子 ,一日不断。
正是:白马红缨色色新,不来亲者强来亲。
时来顽铁生光彩,运去良金不发明。
西门庆自从到任以来,每日坐提刑院衙门中,升厅画卯,问理公事。
光阴迅速 ,不觉李瓶儿坐褥一月将满。
吴大妗子、二妗子、杨姑娘、潘姥姥、吴大姨、乔大户娘子,许多亲邻堂客女眷,都送礼来,与官哥儿做弥月。
院中李桂姐、吴银儿见西门庆做了提刑所千户,家中又生了子,亦送大礼,坐轿子来庆贺。
西门庆那日在 前边大厅上摆设筵席,请堂客饮酒。
春梅、迎春、玉箫、兰香都打扮起来,在席前斟酒执壶。
原来西门庆每日从衙门中来,只到外边厅上就脱了衣服,教书童叠了,安在书 房中,止带着冠帽进后边去。
到次日起来,旋使丫鬟来书房中取。
新近收拾大厅西 厢房一间做书房,内安床几、桌椅、屏帏、笔砚、琴书之类。
书童儿晚夕只在床脚 踏板上铺着铺睡。
西门庆或在那房里歇,早晨就使出那房里丫鬟来前边取衣服。
取 来取去,不想这小郎本是门子出身,生的伶俐清俊,与各房丫头打牙犯嘴惯熟,于是暗和上房里玉箫两个嘲戏上了。
那日也是合当有事,这小郎正起来,在窗户台上 搁着镜儿梳头,拿红绳扎头发。
不料玉箫推开门进来,看见说道:“好贼囚,你这 咱还描眉画眼的,爹吃了粥便出来。
”书童也不理,只顾扎包髻儿。
玉箫道:“爹 的衣服叠了,在那里放着哩?”书童道:“在床南头安放着哩。
”玉箫道:“他今 日不穿这一套。
吩咐我教问你要那件玄色[囗扁]金补子、丝布员领、玉色衬衣穿 。
”书童道:“那衣服在厨柜里。
我昨日才收了,今日又要穿他。
姐,你自开门取 了去。
”那玉箫且不拿衣服,走来跟前看着他扎头,戏道:“怪贼囚,也象老婆般 拿红绳扎着头儿,梳的髩虚笼笼的!”因见他白滚纱漂白布汗褂儿上系着一 个银红纱香袋儿,一个绿纱香袋儿,就说道:“你与我这个银红的罢!”书童道: “人家个爱物儿,你就要。
”玉箫道:“你小厮家带不的这银红的,只好我带。
” 书童道:“早是这个罢了,倘是个汉子儿,你也爱他罢?”被玉箫故意向他肩膀上 拧了一把,说道:“贼囚,你夹道卖门神──看出来的好画儿。
”不由分说,把两 个香袋子等不的解,都揪断系儿,放在袖子内。
书童道:“你子不尊贵,把人的带子也揪断。
”被玉箫发讪,一拳一把,戏打在身上。
打的书童急了,说:“姐,你休鬼混我,待我扎上这头发着!”玉箫道:“我且问你,没听见爹今日往那去?” 书童道:“爹今日与县中华主簿老爹送行,在皇庄薛公公那里摆酒,来家只怕要下 午时分,又听见会下应二叔,今日兑银子,要买对门乔大户家房子,那里吃酒罢了 。
”玉箫道:“等住回,你休往那去了,我来和你说话。
”书童道:“我知道。
” 玉箫于是与他约会下,才拿衣服往后边去了。
少顷,西门庆出来,就叫书童,吩咐:“在家,别往那去了,先写十二个请帖 儿,都用大红纸封套,二十八日请官客吃庆官哥儿酒;教来兴儿买办东西,添厨役 茶酒,预备桌面齐整;玳安和两名排军送帖儿,叫唱的;留下琴童儿在堂客面前管 酒。
”吩咐毕,西门庆上马送行去了。
吴月娘众姊妹,请堂客到齐了,先在卷棚摆 茶,然后大厅上屏开孔雀,褥隐芙蓉,上坐。
席间叫了四个妓女弹唱。
果然西门庆 到午后时分来家,家中安排一食盒酒菜,邀了应伯爵和陈敬济,兑了七百两银子, 往对门乔大户家成房子去了。
堂客正饮酒中间,只见玉箫拿下一银执壶酒并四个梨、一个柑子,迳来厢房中 送与书童儿吃。
推开门,不想书童儿不在里面,恐人看见,连壶放下,就出来了。
可霎作怪,琴童儿正在上边看酒,冷眼睃见玉箫进书房里去,半日出来,只知有书 童儿在里边,三不知叉进去瞧。
不想书童儿外边去,不曾进来,一壶热酒和果子还 放在床底下。
这琴童连忙把果子藏在袖里,将那一壶酒,影着身子,一直提到李瓶 儿房里。
只见奶子如意儿和绣春在屋里看哥儿。
琴童进门就问:“姐在那里?”绣 春道:“他在上边与娘斟酒哩。
你问他怎的?”琴童儿道:“我有个好的儿,教他 替我收着。
”绣春问他甚么,他又不拿出来。
正说着,迎春从上边拿下一盘子烧鹅 肉、一碟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儿与奶子吃,看见便道:“贼囚,你在这里笑甚么, 不在上边看酒?”那琴童方才把壶从衣裳底下拿出来,教迎春:“姐,你与我收了 。
”迎春道:“此是上边筛酒的执壶,你平白拿来做甚么?”琴童道:“姐,你休 管他。
此是上房里玉箫,和书童儿小厮,七个八个,偷了这壶酒和些柑子、梨,送 到书房中与他吃。
我赶眼不见,戏了他的来。
你只与我好生收着,随问甚么人来抓 寻,休拿出来。
我且拾了白财儿着!”因把梨和柑子掏出来与迎春瞧,迎春道:“ 等住回抓寻壶反乱,你就承当?”琴童道:“我又没偷他的壶。
各人当场者乱,隔壁心宽,管我腿事!”说毕,扬长去了。
迎春把壶藏放在里间桌子上,不题。
至晚,酒席上人散,查收家火,少了一把壶。
玉箫往书房中寻,那里得来!问书童,说:“我外边有事去,不知道。
”那玉箫就慌了,一口推在小玉身上。
小玉骂道:“[入日]昏了你这淫妇!我后边看茶,你抱着执壶,在席间与娘斟酒。
这 回不见了壶儿,你来赖我!”向各处都抓寻不着。
良久,李瓶儿到房来,迎春如此 这般告诉:“琴童儿拿了一把进来,教我替他收着。
”李瓶儿道:“这囚根子,他 做甚么拿进来?后边为这把壶好不反乱,玉箫推小玉,小玉推玉箫,急得那大丫头赌身发咒,只是哭。
你趁早还不快送进去哩,迟回管情就赖在你这小淫妇儿身上。
”那迎春方才取出壶,送入后边来。
后边玉箫和小玉两个,正嚷到月娘面前。
月娘 道:“贼臭肉,还敢嚷些甚么?你每管着那一门儿?把壶不见了!”玉箫道:“我 在上边跟着娘送酒,他守着银器家火。
不见了,如今赖我。
”小玉道:“大妗子要 茶,我不往后边替他取茶去?你抱着执壶儿,怎的不见了?敢屁股大──吊了心也怎的?”月娘道:“今日席上再无闲杂人,怎的不见了东西?等住回你主子来,没这壶,管情一家一顿。
”正乱着,只见西门庆自外来,问:“因甚嚷乱?”月娘把不见壶一节说了一遍 。
西门庆道:“慢慢寻就是了,平白嚷的是些甚么?”潘金莲道:“若是吃一遭酒 ,不见了一把,不嚷乱,你家是王十万!头醋不酸,到底儿薄。
”看官听说:金莲此话,讥讽李瓶儿首先生孩子,满月就不见了壶,也是不吉利。
西门庆明听见,只不做声。
只见迎春送壶进来。
玉箫便道:“这不是壶有了。
”月娘问迎春:“这壶 端的往那里来?”迎春悉把琴童从外边拿到我娘屋里收着,不知在那里来。
月娘因 问:“琴童儿那奴才,如今在那里?”玳安道:“他今日该狮子街房子里上宿去了 。
”金莲在旁不觉鼻子里笑了一声。
西门庆便问:“你笑怎的?”金莲道:“琴童 儿是他家人,放壶他屋里,想必要瞒昧这把壶的意思。
要叫我,使小厮如今叫将那 奴才来,老实打着,问他个下落。
不然,头里就赖着他那两个,正是走杀金刚坐杀佛!”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睁眼看着金莲,说道:“依着你恁说起来,莫不李大姐他爱这把壶?既有了,丢开手就是了,只管乱甚么!”那金莲把脸羞的飞红了 ,便道:“谁说姐姐手里没钱。
”说毕,走过一边使性儿去了。
  西门庆就有陈敬济进来说话。
金莲和孟玉楼站在一处,骂道:“恁不逢好死, 三等九做贼强盗!这两日作死也怎的?自从养了这种子,恰似生了太子一般,见了 俺每如同生刹神一般,越发通没句好话儿说了,行动就睁着两个[毛必]窟窿吆喝 人。
谁不知姐姐有钱,明日惯的他每小厮丫头养汉做贼,把人说遍了,也休要管他 !”说着,只见西门庆与陈敬济说了一回话,就往前边去了。
孟玉楼道:“你还不 去,他管情往你屋里去了。
”金莲道:“可是他说的,有孩子屋里热闹,俺每没孩 子的屋里冷清。
”正说着,只见春梅从外走来。
玉楼道:“我说他往你屋里去了, 你还不信,这不是春梅叫你来了。
”一面叫过春梅来问。
春梅道:“我来问玉箫要 汗巾子来。
”玉楼问道:“你爹在那里?”春梅道:“爹往六娘房里去了。
”这金莲听了,心上如撺上把火相似,骂道:“贼强人,到明日永世千年,就跌折脚,也别要进我那屋里!踹踹门槛儿,教那牢拉的囚根子把踝子骨[扌歪]折了!”玉楼 道:“六姐,你今日怎的下恁毒口咒他?”金莲道:“不是这等说,贼三寸货强盗 ,那鼠腹鸡肠的心儿,只好有三寸大一般。
都是你老婆,无故只是多有了这点尿胞种子罢了,难道怎么样儿的!做甚么恁抬一个灭一个,把人[足丽]到泥里!”正是:    大风刮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
这里金莲使性儿不题。
且说西门庆走到前边,薛大监差了家人,送了一坛内酒 、一牵羊、两匹金缎、一盘寿桃、一盘寿面、四样嘉肴,一者祝寿,二者来贺。
西 门庆厚赏来人,打发去了。
到后边,有李桂姐、吴银儿两个拜辞要家去。
西门庆道 :“你每两个再住一日儿,到二十八日,我请许多官客,有院中杂耍扮戏的,教你 二位只管递酒。
”桂姐道:“既留下俺每,我教人家去回妈声,放心些。
”于是把 两人轿子都打发去了,不在话下。
  次日,西门庆在大厅上锦屏罗列,绮席铺陈,请官客饮酒。
因前日在皇庄见管 砖厂刘公公,故与薛内相都送了礼来。
西门庆这里发柬请他,又邀了应伯爵、谢希 大两个相陪。
从饭时,二人衣帽齐整,又早先到了。
西门庆让他卷棚内待茶。
伯爵 因问:“今日,哥席间请那几客?”西门庆道:“有刘、薛二内相,帅府周大人, 都监荆南江,敝同僚夏提刑,团练张总兵,卫上范千户,吴大哥,吴二哥。
乔老便 今日使人来回了不来。
连二位通只数客。
”说毕,适有吴大舅、二舅到,作了揖, 同坐下,左右放桌儿摆饭。
吃毕,应伯爵因问:“哥儿满月抱出来不曾?”西门庆 道:“也是因众堂客要看,房下说且休教孩儿出来,恐风试着他,他奶子说不妨事 。
教奶子用被裹出来,他大妈屋里走了遭,应了个日子儿,就进屋去了。
”伯爵道 :“那日嫂子这里请去,房下也要来走走,百忙里旧疾又举发了,起不得炕儿,心 中急的要不的。
如今趁人未到,哥倒好说声,抱哥儿出来,俺每同看一看。
”西门 庆一面吩咐后边:“慢慢抱哥儿出来,休要唬着他。
对你娘说,大舅、二舅在这里 ,和应二爹、谢爹要看一看。
”月娘教奶子如意儿用红绫小被儿裹的紧紧的,送到 卷棚角门首,玳安儿接抱到卷棚内。
众人观看,官哥儿穿着大红缎毛衫儿,生的面 白唇红,甚是富态,都夸奖不已。
吴大舅、二舅与希大每人袖中掏出一方锦缎兜肚 ,上带着一个小银坠儿;惟应伯爵是一柳五色线,上穿着十数文长命钱。
教与玳安 儿好生抱回房去,休要惊唬哥儿,说道:“相貌端正,天生的就是个戴纱帽胚胞儿 。
”西门庆大喜,作揖谢了。
说话中间,忽报刘公公、薛公公来了。
慌的西门庆穿上衣,仪门迎接。
二位内相坐四人轿,穿过肩蟒,缨枪排队,喝道而至。
西门庆先让至大厅上拜见,叙礼接 茶。
落后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等众武官都是锦绣服,藤棍大扇,军牢喝道。
须 臾都到了门首,黑压压的许多伺候。
里面鼓乐喧天,笙歌迭奏。
西门庆迎入,与刘 、薛二内相相见。
厅正面设十二张桌席。
西门庆就把盏让坐。
刘、薛二内再三让逊 道:“还有列位。
”只见周守备道:“二位老太监齿德俱尊。
常言:三岁内宦,居 冠王公之上。
这个自然首坐,何消泛讲。
”彼此让逊了一回。
薛内相道:“刘哥, 既是列位不肯,难为东家,咱坐了罢。
”于是罗圈唱了个喏,打了恭,刘内相居左 ,薛内相居右,每人膝下放一条手巾,两个小厮在旁打扇,就坐下了。
其次者才是 周守备、荆都监众人。
须臾阶下一派箫韶,动起乐来。
当日这筵席,说不尽食烹异 品,果献时新。
须臾酒过五巡,汤陈三献,教坊司俳官簇拥一段笑乐院本上来。
正 是:百宝妆腰带,珍珠络臂鞲。
笑时能近眼,舞罢锦缠头。
笑院本扮完下去,就是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儿上来弹唱。
一个[扌栾]筝,一 个琵琶。
周守备先举手让两位内相,说:“老太监吩咐,赏他二人唱那套词儿?” 刘太监道:“列位请先。
”周守备道:“老太监,自然之理,不必过谦。
”刘太监 道:“两个子弟唱个‘叹浮生有如一梦里’。
”周守备道:“老太监,此是归隐叹 世之辞,今日西门庆大人喜事,又是华诞,唱不的。
”刘太监又道:“你会唱‘虽 不是八位中紫绶臣,管领的六宫中金钗女’?”周守备道:“此是《陈琳抱妆盒》 杂记,今日庆贺,唱不的。
”薛太监道:“你叫他二人上来,等我吩咐他。
你记的 《普天乐》‘想人生最苦是离别’?”夏提刑大笑道:“老太监,此是离别之词, 越发使不的。
”薛太监道:“俺每内官的营生,只晓的答应万岁爷,不晓得词曲中滋味,凭他每唱罢。
”夏年刑终是金吾执事人员,倚仗他刑名官,遂吩咐:“你唱 套《三十腔》。
今日是你西门老爹加官进禄,又是好日子,又是弄璋之喜,宜该唱 这套。
”薛内相问:“怎的是弄璋之喜?”周守备道:“二位老太监,此日又是西 门大人公子弥月之辰,俺每同僚都有薄礼庆贺。
”薛内相道:“这等──”因向刘 太监道:“刘家,咱每明日都补礼来庆贺。
”西门庆谢道:“学生生一豚犬,不足 为贺,到不必老太监费心。
”说毕,唤玳安里边叫出吴银儿、李桂姐,席前递酒。
两个唱的打扮出来,花枝招展,望上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儿,起来执壶斟酒,逐一敬奉。
两个乐工,又唱一套新词,歌喉宛转,真有绕梁之声。
当夜前歌后舞,锦簇 花攒,直饮至更余时分,薛内相方才起身,说道:“生等一者过蒙盛情,二者又值 喜庆,不觉留连畅饮,十分扰极,学生告辞。
”西门庆道:“杯茗相邀,得蒙光降 ,顿使蓬荜增辉,幸再宽坐片时,以毕余兴。
”众人俱出位说道:“生等深扰,酒 力不胜。
”各躬身施礼相谢。
西门庆再三款留不住,只得同吴大舅、二舅等,一齐 送至大门。
一派鼓乐喧天,两边灯火灿烂,前遮后拥,喝道而去。
正是,得多少:歌舞欢娱嫌日短,故烧高烛照红妆。
【词话本】《金瓶梅》第三十一回琴童藏壶觑玉箫西门庆开宴吃喜酒家富自然身贵,逢人必让居先,贫寒敢仰上官怜,彼此都看钱面;婚嫁专寻势要,通财邀结豪英,不知兴废在心田,只靠眼前知见。
话说西门庆,次日使来保提邢所,本县下文书,一面使人做官帽。
又唤赵裁率领四五个裁缝,在家来裁剪尺头,攒造衣服。
又叫了许多匠人,钉了七八条都是四尺宽玲珑云母犀角鹤顶红玳瑁鱼骨香带。
不说西门庆家中热乱。
且说吴典恩那日走到应伯爵家,把做驿丞之事,再三央及伯爵,要问西门庆借银子上下使用。
许伯爵:「借银子出来,把十两银子买礼物谢老兄。
」说着跪在地下。
慌的伯爵一手拉起,说道:「此是成人之美。
大官人照顾你东京走了这遭,携带你得此前程,也不是寻常小可。
」因问:「你如今所用多少勾了?」吴典恩道:「不瞒老兄说,我家活人家,一文钱也没有。
到明日上任参官贽见之礼,连摆酒并治衣类鞍马,少说也得七八十两银子,那里区处?如今我写了一布文书在此,也没敢下数儿。
望老兄好歹扶持小人,在旁加美言。
事成恩有重报,不敢有忘。
」伯爵看了文书,因令:「吴二哥,你说借出这七八十两银子来,也不勾使。
依我取笔来写上一百两恒是看我面不要你利钱。
你且得手使了,到明日做上官儿,慢慢陆续还他,也是不迟。
常言俗语说得好,借米下得锅,讨米下不的锅。
哄了一日是两晌。
何况你又在他家曾做过买卖,他那里把你这几两银子放在心上?」那吴典恩听了,谢了又谢。
于是把文书上,填写了一百两之数。
当下两个吃了茶,一同起身,来到西门庆门首。
伯爵问守门平安儿:「你爹起来了不曾?」平安儿道:「俺爹起来了,在卷棚看着匠人钉带哩。
待小的禀去。
」于是一直走来报西门庆说:「应二爹和吴二叔来了。
」西门庆道:「请进。
」不一时,二人进入里面,见有许多裁缝匠人,七手八脚做生活。
西门庆带着小帽锦衣和陈经济在穿廊下,看着写见官手本揭帖。
见二人,作揖让坐。
伯爵问:「哥的手本札付,下了不曾?」西门庆道:「今早使小价往提刑府下札付去了。
今有手本还未往东平府并本县下去。
」说毕,小厮画童儿拿上茶来。
吃毕茶,那应伯爵并不题吴主管之事,走下来且看匠人钉带。
西门庆见他拿起带来看,一径卖弄,说道:「你看我寻的这几条带如何?」伯爵极口称赞夸奖说道:「亏哥那里寻的都是一条赛一条的好带!难得这般宽大。
别的倒也罢了,自这条犀角带并鹤顶红,就是满京城拿着银子也寻不出来。
不是面奖,说是东京卫主老爷玉带金带空有,也没这条犀角带。
这是水犀角,不是旱犀角。
旱犀不值钱,水犀角号作通天犀。
你不信,取一碗水,把犀角安放在水内,分水为两处,此为无价之宝。
又夜间燃火照千里,火光通宵不灭。
」因问:「哥,你使了多少银子寻的?」西门庆道:「你每试估估价值。
」伯爵道:「这个有甚行款?我每怎么估得出来?」西门庆道:「我对你说了罢,此带是大街上王招宣府里的带。
昨日晚间一个人听见我这里要带,巴巴来对我说。
我着贲四拿了七十两银子,再三回了他这条带来。
他家还张致不肯,定要一百两。
」伯爵道:「且难得这等宽样好看。
哥,你到明日系出去,甚是霍绰。
就是你同僚间见了也爱。
」于是夸美了一回坐下。
西门庆便向吴主管问道:「你的文书下了不曾?」伯爵道:「吴二哥文书还未下哩!今日巴巴的他央我来激烦你。
虽然蒙你招顾他往东京押生辰担,蒙太师与了他这个前程,就是你抬举他一般,也是他各人造化。
说不的一品至九品,都是朝廷臣子。
况他如今家中无钱。
他告我说,就是如今上任见官摆酒并治衣服之类,也并许多银子使。
一客不烦二主,那处活变去?没奈何,哥看我面,有银借与几两扶持他,赒济了这些事儿。
他到明日做上官,就衔环结草也不敢忘了哥大恩人。
休说他旧是咱府中伙计,在哥门下出入。
就是从前后外京外府官吏,哥不知拔济了多少。
不然,你教他那里区处去?」因说道:「吴二哥,你拿出那符儿来与你大官人瞧。
」这吴典恩连忙向怀中取出,递与西门庆观看。
见上面借一百两银子,中人就是应伯爵,每月利行五分。
西门庆取笔把利钱抹了,说道:「既是应二哥作保,你明日只还我一百两本钱就是了。
我料你上下巴得这些银子搅缠。
」于是把文书收了。
才待后边取银子去,忽有提刑所夏提刑拿帖儿差了一名写字的,拿手本三班送了十二名排军来答应。
就问讨上任日期,讨问字号,衙门同僚具公礼来贺。
西门庆教阴阳徐先生择定七月初二日青龙金匮黄道,宜辰时到任,拿拜帖儿回夏提刑,赏了写字的五钱银子,俱不必细说。
应伯爵和吴典恩正在卷棚内坐的,只见陈经济拿着一百两银子出来,交与吴主管说:「吴二哥,你明日只还我本钱便了。
」那吴典恩一面接了银在手,叩头谢了。
西门庆道:「我不留你坐罢,你家中执你的事去了。
留下应二哥,我还和你说句话儿。
」那吴典恩拿着银子,欢喜出门。
看官听说:后来西门庆死了,家中时败势衰,吴月娘守寡,把小玉配与玳安为妻。
家中平安儿小厮,又偷盗出解当库头面,在南瓦子里宿娼。
被吴驿丞拿住,痛刑拶打,教他指攀月娘与玳安有奸,要罗织月娘出官,恩将仇报。
此系后事,表过不题。
正是:不结子花休要种,无义之人不可交。
那时贲四往东平府并本县下了手本来回话。
西门庆留他和应伯爵陪阴阳徐先生摆饭。
正吃着饭,只见西门庆舅子吴大舅来拜望。
徐先生就起身。
良久,应伯爵也作辞出门,来到吴主管家。
吴典恩又早封下十两保头钱,双手递与伯爵,磕下头去。
伯爵道:「若不是我那等取巧说着,他会胜不肯借与你。
这一百两银与你,随你上下还使不了这些,还落一半家中盘缠。
」那吴典恩酬谢了伯爵,治办官带衣类,择日见官上任不题。
那时本县正堂李知县,会了四衙同僚,差人送羊酒贺礼来。
又拿帖儿送了一名小郎来答应,年方一十八岁,本贯苏州府常熟县人,唤名小张松。
原是县中门子出身,生的清俊,面如传粉,齿白唇红。
又识字会写,善能歌唱南曲。
穿着责绢直裰,京鞋净袜。
西门庆一见小郎伶俐,满心欢喜。
就拿拜帖回复李知县。
留下他在家答应,改换了名字,叫做书童儿。
与他做了一身衣裳,新靴新帽。
不教他跟马,教他专管书房,收礼帖,拿花园钥匙。
祝日念又举保了一个十四岁小厮来答应,亦改名棋童,每日派定和琴儿两个,背书袋,夹拜帖匣跟马。
上任日期,在衙门中摆大酒席桌面,出票拘集三院乐工牌色长承应,吹打弹唱,后堂饮酒。
日暮时分散归。
每日骑着大白马,头戴乌纱,身穿五彩洒线揉头狮子补子员领,四指大宽萌金茄楠香带,粉底皂靴,排军喝道,张打着大黑扇,前呼后拥,何止十数人跟随,在街上摇摆。
上任回来,先拜本府县帅府都监,并清河左右卫同僚官,然后亲朋邻舍,何等荣耀施为!家中收礼接帖子,一日不断。
正是:白马血缨彩色新,不来亲者强来亲;时来顽铁皆光彩,运去良金不发明。
西门庆自从到任以来,每日坐提刑院衙门中升厅画卯,问理公事。
光阴迅速,不觉李瓶儿坐褥一月将满。
吴大妗子、二妗子、杨姑娘、潘姥姥、吴大姨、乔大户娘子,许多亲邻堂客女眷,都送礼来,与官哥儿做弥月。
院中李桂姐、吴银儿见西门庆做了提刑所千户,家中又生了子,亦送大礼,坐轿子来庆贺。
西门庆那日在前边大厅上摆设筵席,请堂客饮酒。
春梅、迎春、玉箫、兰香都打扮起来,在席前与月娘斟酒执壶,堂客饮酒。
原来西门庆每日从衙门中来,只见外边厅上,就脱了衣服,教书童叠了,安在书房中,止戴着冠帽进后边去。
到次日起身,旋使丫鬟来书房中取,新近收拾大厅,西厢房一间做书房,内安床几桌椅、屏帏笔砚琴书之类。
书童儿晚夕只在床脚踏板书,搭着铺睡,未曾西门庆出来,就收拾头脑打扫书房干净,伺候答应。
或是在那房里歇,早辰就使出那房里丫鬟来前边取衣服。
取来取去,不想这小郎本是门子出身,生的伶俐乖觉又清俊,二者又各房丫头打牙犯嘴惯熟,于是暗和上房里玉箫两个嘲戏上了。
那日也是合当有事。
这小郎正起来在书房床地平上,插着棒儿香,正在窗户台上搁着镜儿梳头,拿红绳扎头发。
不料上房玉箫推开门进来,看见说道:「好贼囚,你这咱还来描眉画眼儿的,爹吃了粥便出来。
」书童也不理,只顾扎包髻儿。
那玉箫道:「爹的衣服叠了,在那里放着哩?」书童道:「在床南头安放着哩。
」玉箫道:「他今日不穿这一套。
他吩咐我,教问你要那件玄色匾金补子系布圆领玉色衬衣穿。
」书童道:「那衣服在厨柜里。
我昨日才收了,今日又要穿他。
姐,你自开门取了去。
」那玉箫且不拿衣服,走来跟前,看着他扎头,戏道:「怪贼囚!也像老婆般,拿红绳扎着头儿,梳的鬓这虚笼笼的。
」因见他白滚纱漂白布汗挂儿上,系着一个银红纱香袋儿,一个绿纱香袋儿,问他要:「你与我这个银红的罢。
」书童道:「人家个爱物儿,你就要。
」玉箫道:「你小厮家带不的这银红的,只好我带。
」书童道:「早是这个罢了,打要是个汉子儿,你也爱他罢?」被玉箫故意向他肩膊上拧了一把,说道:「贼囚!你夹道卖门神,看出来的好画儿!」不由分说,把两个香袋子等不的解,都揪断系儿放在袖子内。
书童道:「你好不尊贵,把人的带子也揪断。
」被玉箫发讪,一拳一把,戏打在身上,打的书童急了,说:「姐,你休鬼混我,待我扎上这头发着。
」玉箫道:「我且问你,没听见爹今日往那去?」书童道:「爹今日与县中三宅华主簿老爹送行,在皇庄薛公公那里摆酒,来家早下午时分。
我听见会下应二叔今日兑银子,要买对门乔大户家房子,那里吃酒罢了。
」玉箫道:「等住回,你休往那去了。
我来和你说话。
」书童道:「我知道。
」玉箫于是与他约会下,拿衣服一直往后边去了。
少顷,西门庆出来,就叫书僮吩咐在家,别往那去了。
先写十二个请帖儿,都用大红纸封套,二十二日请官家吃庆官哥儿酒。
教来兴儿买办东西,添厨役茶酒,预备桌面齐整。
玳安和两名排军送帖儿,叫唱的。
留下琴童儿在堂客面前管酒。
吩咐毕,西门庆上马送行去了。
那吴月娘众姊妹请堂客到齐了,先在卷棚摆茶,然后大厅上,屏开孔雀,褥隐芙蓉。
上坐席间,叫了四个妓女弹唱。
果然西门庆到午后时分来家。
家中安排一食菓酒菜,邀了应伯爵和陈经济,招了七百两银子,往对门乔大户家成房子去了。
堂客正饮酒中间,只见玉箫箫拿下一银执壶酒,并四个梨,一个柑子,径来厢房中送与书童儿吃。
推开门,不想书童儿不在里面、恐人看见,连壶放下就出来了。
可霎作怪!琴童儿正在上边看酒,冷眼睃见玉箫进书房去,半日出来。
只知有书童儿在里边,三不知扠进去瞧。
不想书童儿外边去,不曾进来。
一壶热酒和菓子还放在床底下。
这琴童连忙把菓子藏袖里,将那一壶酒影着身子一直提到李瓶儿房里。
迎春和妇人都在上边,不曾下来。
止有奶子如意儿和绣春在屋里看哥儿。
那琴童进门就问:「姐在那里?」绣春道:「他在上边与娘斟酒哩,你问他怎的?」琴童儿道:「我有个好的儿,教他替我收着。
」绣春问他甚么,他又不拿出来。
只说着,迎春从上边拿下一盘子烧鹅肉 ,一碟玉米面玫瑰菓馅蒸饼儿与妳子吃。
看见便道:「贼囚,你在这里笑甚么?不在上边看酒?」那琴童方才把壶从衣裳底下拿出来,教迎春:「姐,你与我收了。
」迎春道:「此是上边筛酒的执壶,你平白拿来做甚么?」琴童道:「姐你休管他。
此是上房里玉箫和书童儿小厮,七个八个偷了这壶酒和些柑子、梨,送到书房中与他吃。
我赶眼不见,戏了他的来。
你只与好生收着,随问甚么人来抓寻,休拿出来。
我且拾了白财儿着。
」因把梨和柑子掏出来,与迎春瞧。
说着:「我看筛了酒,今日该我狮子街房子里,我上宿去也。
」迎春道:「等住回抓寻壶久乱,你就承当。
」琴童道:「我又没偷他的壶。
各人当场者乱,隔壁心宽。
管我腿事!」说毕,扬长去了。
迎春把壶藏放在里间桌上不题。
至晚,酒席上人散,查收家火,少了一把壶。
玉箫往书房中寻,那里得来?再有一把也没了。
问书童,说:「我外边有事去,不知道。
」那玉箫就慌了,一口推在小玉身上。
小玉道:「{入日}昏了你这淫妇!我后边看茶,你抱着执壶,在席上与娘斟酒。
这回不见了壶儿,你来赖我!」向各处都抓寻不着。
良久,李瓶儿到房来,迎春如此这般告诉:「琴童儿拿了一把进来,教我替他收着。
」李瓶儿道:「这囚根子!他做甚么拿进他这把壶来?后边为这把壶好不反乱。
玉箫推小玉,小玉推玉箫,急的那大丫头赌身发呪,只是哭。
你趁早还不快替他送进去哩,迟回管情就赖在你这小淫妇儿身上。
」那迎春方才取出壶,要送入后边来。
后边玉箫和小玉两个正乱这把壶不见了,两个嚷到月娘面前。
月娘道:「贼臭肉,还敢嚷的是些甚么?你每管着那一门儿?把壶不见了?」玉箫道:「我在上边跟着娘边酒,他守着银器家火,不见了,如今赖我?」小玉道:「大妗子要茶,我不往后边替他取茶去?你抱着执壶儿,怎的不见了?敢屁股大吊了心了也怎的!」月娘道:「我省恐今日席上再无闲杂人,怎的不见了东西?等住回看这把壶从那里出来。
等住回嚷的你主子来,没这壶,管情一家一顿。
」玉箫道:「爹若打了我,我把这淫妇饶了也不算!」正乱着,只见西门庆自外来,问:「因甚嚷乱?」月娘把不见壶一节说了一遍。
西门庆道:「慢慢寻就是了,平白嚷的是些甚么?」潘金莲道:「若是吃一遭酒,不见了一把,不嚷乱,你家是王十万,头醋不酸到底儿薄。
」看官听说:金莲此话讥讽李瓶儿首先生孩子满月,不见了也是不吉利。
西门庆明听见,只不做声。
只见迎春送壶进来。
玉箫便道:「这不是壶有了!」月娘问迎春:「这壶端的在那里来?」迎春悉把:「琴童从外边拿到俺娘屋里收着,不知在那里来。
」月娘因问:「琴童儿那奴才,如今在那里?」玳安道:「他今日该狮子街房差,上宿去了。
」金莲在旁,不觉鼻子里笑了一声。
西门庆便问:「你笑怎的?」金莲道:「琴童儿是他家人,放壶他屋里,想必要瞒昧这把壶的意思。
要我使小厮如今叫将那奴才,老实打着,问他个下落。
不然,头里就赖他那两个,正是走杀金刚坐杀佛!」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睁眼看着金莲说道:「看着恁说起来,莫不李大姐他爱这把壶?既有了,丢开手就是了,只管乱甚么!」那金莲把脸羞的飞红了,便道:「谁说姐姐手里没钱。
」说毕,走过一边使性儿去了。
西门庆就被陈经济来请,说:「有管砖厂刘太监差人送礼来。
」往前去看了。
金莲和孟玉楼站在一处,骂道:「恁不逢好死,三等九做贼强盗!这两日作死也怎的?自从养了这种子,恰似他生了太子一般,见了俺每如同生剎神一般,越发通没句好话儿说了。
行动就睁着两个〈毛皮〉窟礲腰喝人!谁不知姐姐有钱!明日惯的他每小厮丫头养汉做贼,把人{入日}遍了也休要管他!说着,只见西门庆坐了一回,往前边去了。
孟玉楼道:「你还不去?他管情往你屋里去了。
」金莲道:「可是他说的,有孩子屋里面热闹。
俺每没孩子的屋里冷清。
」正说着,只见春梅从外来。
玉楼道:「我说他往你屋里去了,你还不信哩!这春梅来叫你来了。
」一面叫过春梅来问他。
春梅道:「我来问玉箫要汗巾子来。
他今日借了我汗巾子戴来。
」玉楼问道:「你爹在那里?」春梅:「爹往六娘房里去了。
」这金莲听了,心上如撺上一把火相似,骂道:「贼强人!到明日永世千年,就跌折脚也别要进我那屋里。
踹踹门坎儿,教那牢拉的囚根子把怀子骨〈扌歪〉折了。
」玉楼道:「六姐,你今日怎的下恁毒口呪他?」金莲道:「不是这说,贼三寸货强盗那鼠鸡肠的心儿,只好有三寸大一般。
都是你老婆,无故只是多有了这点尿胞种子罢了。
难道怎么样儿的?做甚么恁抬一个灭一个,把人躧到泥里?」正是:大风刮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话短长。
这里金莲使性儿不题。
且说门庆走到前边,薛太监差了家人送了一坛内酒 ,一牵羊,两疋金段,一盘寿桃,一盘寿面,四样〈革肴〉肴,一者祝寿,二者来贺。
西门庆厚赏来人,打发去了。
到后边有李桂姐、吴银儿两个拜辞要家去。
西门庆道:「你每两个再住一日儿,到二十八日我请你帅府周老爹和提刑夏老爹、都监荆老爹、管皇庄薛公公和砖厂刘公公,有院中亲耍扮戏的,教你二位只专递酒。
」桂姐道:「既留下俺每,我教人项头家去回妈声,放心些。
」于是把两人轿子都打发去了,不在话下。
次日,西门庆在大厅上锦屏罗列,绮席铺陈,预先发柬请官客饮酒。
因前日在皇庄见管砖厂刘公公,故与薛内相都送了礼来。
西门庆这里发柬请他,又邀了应伯爵、谢希大两个相陪。
从饭时,各人衣帽齐整,又早先到了。
西门庆让他卷棚内坐待茶。
伯爵因问:「今日哥席间请那几客?」西门庆道:「有刘、薛二内相、帅府周大人,都监荆南江、敝同僚夏提刑、团练张总兵、卫士范千户、吴大哥、吴二哥,乔老便今日使人来回了不来,连二位通只数客。
」说毕,适有吴大舅、二舅到,作了揖,同坐下。
左右放卓儿摆饭。
吃毕,应伯爵因问:「哥儿满月,抱出来不曾?」西门庆道:「也是因众堂客要看,房下说且休教孩儿出来,恐风试着他。
他奶子说不妨事,教奶子用被裹出来,他大妈屋里走了遭,应了个日子儿,就进屋去了。
」伯爵道:「那日嫂子这里请去,房下也要来走走。
百忙他旧时那疾又举发了,起不的炕儿,心中急的要不的。
如今趁人未到,爹倒好说声,抱哥儿出来,俺每同看一看。
」西门庆一面分付后边:「慢慢抱哥出来,休要諕着他。
对你娘说,大舅、二舅在这里和应二爹、谢爹要看一看。
」月娘教奶子如意儿用红绫小被儿裹的紧紧的,送到卷棚角门首,玳安儿接抱到卷棚内。
众人睁眼观看,官哥儿穿着大红段毛衫儿,生的面白红唇,甚是富态。
都喝采夸奖不已。
伯爵与希大,每人袖中掏出一方锦段兜肚,上着一个小银坠儿。
惟应伯爵与一柳五色线,上穿着十数文长命钱,教与玳安儿:「好生抱回房去,休要惊諕哥儿。
」说道:「相貌端正,天生的就是个戴纱帽胚胞儿!」西门庆大喜,作揖谢了他二人重礼。
伯爵道:「哥没的说,惶恐表意罢了。
」说话中间,忽报刘公公、薛公公来了。
慌的西门庆穿上衣,仪门迎接。
二位内相坐四人轿,穿过肩蟒,缨鎗队。
喝道而至。
西门庆先让至大厅上拜见,叙礼接茶。
落后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等众武官,都是锦绣服,遁藤棍,大扇,军牢喝道,僚椽跟随。
须臾,都到了门首,黑压压的许多伺候。
里面鼓乐喧天;笙箫迭奏。
上坐递酒之时,刘、薛二内相相见。
厅正面设十二张卓席,都是帼拴锦带,花插金瓶。
卓上摆着簇盘定胜 ,地下铺着锦裀绣球。
西门庆先把盏让坐次。
刘、薛二内相再三让逊:「还有列位大人。
」周守备道:「二位老太监齿德俱尊。
常言三岁内宦,居于王公之上。
这个自然首坐,何消泛讲?」彼此让逊了一回,薛内相道:「刘哥,既是列位不肯,难为柬家。
咱坐了罢。
」于是罗圈唱了个诺,打了恭。
刘内相居左,薛内相居右,每人膝下放一条手巾,两小厮在傍打扇,就坐下了。
其次者才是周守备、荆都监众人。
须臾,阶下一派箫韶,动起乐来。
怎的的当日好筵席?但见:食烹异品,菓献时新。
须臾,酒过五巡,汤陈三献。
厨役上来割了头一道小割烧鹅 ,先首位刘内相赏了五钱银子。
教坊司俳官跪呈上大红布手本,下边簇拥一段笑乐的院本,当先是外扮节级上开:法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小人不是别人,乃是上厅节级是也。
手下管着许多长行乐俑匠。
昨日市上买了一架围屏,上写着滕王阁的诗。
访问人,请问人,说是唐朝身不满三尺王勃殿试所作。
自说此人下笔成章,广有学问,乃是个才子。
我如今叫傅末抓寻着,请得他来,见他一见,有何不可?傅末的在那里?」末云:「堂上一呼,阶下百诺。
禀复节级,有何使令?」外云:「我昨日见那围屏上写的滕王阁诗甚好,闻说乃是唐朝身不满三尺王勃殿试所作。
我如今这个样板去,恨实时就替我请去。
请得来,一钱赏赐;请不得来,二十麻杖,决打不饶。
」末云:「小人理会了。
」转下去:「节级胡涂。
那王勃殿试,从唐时到如今,何止千百余年,教我那里抓寻他去?」不免来来去去,到于文庙门首,远远望见一位饱学秀士过来,不免动问他一声:「先生,你是做滕王阁诗的,身不满三尺王勃殿试么?」净扮秀才笑云:「王勃殿试乃唐朝人物,今时那里有?试哄他一哄。
我就是那王勃殿试,滕王阁的诗是我做的。
我先念两句你听:『南昌故郡,洪都新府。
星分翼轸,文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末云:「俺节级与了我这副样板,身只要三尺,差一指也休请去。
你这等身躯,如何充得过?」净云:「不打紧。
道在人为。
你见那里又一位王勃殿试来了。
」(皆妆矮子来。
将样板比。
净越缩。
)末笑云:「可充得过了。
」净云:「一件,见你节级,切记好歹小板凳儿要紧。
」来来去去到节级门首。
末令净外边伺候。
净云:「小板凳儿要紧,等进去禀报节级。
」外云:「你请得那王勃殿试来了?」末云:「见请在门外伺候。
」外云:「你与说,我在中门相待。
榛松泡茶 ,割肉水饭 。
」相见科外云:「此真乃王勃殿试也!一见尊颜,三生有幸!」磕下头。
净慌科:「小板凳在那里?」外又云:「亘古到今,难逢难遇。
闻名不曾见面。
今日见面,胜若闻名。
」再磕下头去。
那净慌科:「小板凳在那里?」末躲过一边去了。
外云:「闻公博学广记,笔底龙蛇,真才子也!在下如渴思桨,如热思凉,多拜两拜。
」净急了说道:「你家爷好?你家妈好?你家姐和妹子,一家儿都好?」外云:「都好。
」净云:「狗{入日}娘的,你既一家大小都好?也教我直直腰儿着!」正是:百宝妆腰带,珍珠络臂鞲,笑时能近眼,舞罢锦缠头。
筵前递酒,席上众官都笑了。
薛内相大喜,叫上来赏了一两银子,磕头谢了。
须臾,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儿,上来弹唱了。
一个擽筝,一个琵琶。
周守备先举手让两位内相说:「老太监,分付赏他二人唱那套词儿?」刘太监道:「列位请先。
」周守备道:「老太监,自然之理,不必计较。
」刘太监道:「两个子弟,唱个『叹浮生有如一梦里』周守备道:「老太监此是这归隐叹世之词,今日西门大人喜事,又是华诞,唱不的。
」刘太监又道:「你会唱『虽不是八位中紫绶臣,管领的六宫中金钗女?』周守备道:「此是陈琳抱妆盒杂记,今日庆贺唱不的。
」薛太监道:「叫他二人上来等我分付他。
你记的普天乐『想人生最苦是离别?』夏提刑大笑道:「老太监,此是离别之词,越发使不的。
」薛太监道:「俺每内官的营生,只晓的答应万岁爷,不晓的词曲中滋味,凭他每唱罢。
」夏提刑倒还是金吾执事人员,倚仗他刑名官,一乐工上来,分付:「你套唱三十腔。
今日是你西门老爹加官进禄,又是好的日子,又是弄璋之喜,宜该唱这套。
」薛内相问:「这怎的弄璋之喜?」周守备道:「二位老太监,此日又是西门大人公子弥月之辰,俺每同僚都有薄礼庆贺。
」薛内相道:「我等,」因向刘太监道:「刘家,咱每明日都补礼来庆贺。
」西门庆谢道:「学生生一豚犬,不足为贺,到不必老太监费心。
」说毕,唤玳安里边交出吴银儿、李桂姐席前递酒。
两个唱的打扮出来,花枝招扬,望上不端不正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儿。
起来执壶斟酒,逐一敬奉。
两个乐工又唱一套新词,歌喉宛转,真有遶梁之声。
当夜前歌后舞,锦簇花攒,直饮至更余时分,方才薛内相起身,说道:「生等一者过蒙盛情,二者又值喜庆,不觉留连畅饮,十分扰极。
学生告辞。
」西门庆道:「杯茗相邀,得蒙光降,顿使蓬荜增辉。
幸再宽坐片时,以毕余兴。
」众人俱出位说道:「生等深扰,酒力不胜。
」各躬身施礼相谢。
西门庆再三款留不住,只得同吴大舅、吴二舅等一齐送至大门。
一派鼓乐喧天,两边灯火灿烂,前遮后拥,唱道而去。
正是:得多少欢娱嫌日短,故烧高烛照红妆。
毕竟后项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期编辑:杨卉卉校对:陈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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