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的冬天文/冯连伟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长相思·山一程》(清·纳兰性德)故乡的冬天总是在寒风呼啸中一路杀来,带着蚀骨的凄凉,带着苍茫的忧伤,寒冷的夜里让我对着呼呼的北风发出声声叹息。
故乡的冬天真的好冷!时光倒退四五十年,故乡的冬天真的是好冷好冷的。
孤寂的夜里,寒风从草屋的墙缝里嗖嗖地往屋子里钻,脱了棉袄棉裤光溜溜的身子在那床单薄的破棉被里缩了又缩,带着哨音的北风吹净了我身上的一点点热气。
故乡的冬天雪真的好多好大!小时候故乡的冬天雪特别多特别大。
只要看到天空发昏发暗,用不多长时间,先是盐粒般的小雪粒开始往下砸,慢慢地就是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此后屋上、树上、地上都变成了一片银白的世界;过上一夜,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推门时往往一下推不开,大雪把门封了。
……故乡的冬天刻在我的脑海里的有“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有“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难忘故乡冬天的冷故乡的冬天,最难熬的是寒冷。
人民公社化年代,广大的农村几乎家家过着没有完全解决温饱的日子。
每个家庭少则三四个孩子,多则八九个孩子也不会让人惊奇,到了冬天当娘的好不容易让每个孩子都穿上了棉袄棉裤,里面贴身的内衣是没有的,有的男人连个裤衩也没有。
只要走出屋门,顿时感到刺骨的冷风从裤腿角、袖口处嗖嗖地往上窜,虽然穿着棉袄棉裤,还是冻得牙齿咬得嘎嘎响,浑身瑟瑟发抖,深深地感受到:“百泉皆冻咽,我吟寒更切”。
整个冬天是没有条件洗个热水澡的,身上的灰尘有多厚不知道,身上的气味有多难闻自己不好意思说,感受到的是浑身的刺挠。
穿的棉袄棉裤的针线缝里、胳肢窝里都长满了虱子;妇女的发髻里、姑娘的辫子里用篦子刮一刮,就会刮下不少的“几子”(虱子的幼仔),用手一捻,心里瘆瘆的。
脚上穿的棉鞋也不暖和。
过去穿的棉鞋鞋底都是碎布糊成的用麻绳纳成的布鞋底,冬天在雪水里一泡,整个脚像踏在冰冻上,晚上回到家里,两只脚冻得通红通红的。
家里条件好的,堂屋里烧着无烟煤的火炉子的,把湿透了的棉鞋脱下来,放到炉子边上烤干了,第二天穿上舒舒服服的;家里穷的,没有点火炉子的,湿透了的棉鞋最多一夜往外控控水,第二天早上也只能继续把脚伸进这冰窟窿里了。
故乡的冬天每年都会下许多场大雪。
往往是头一场大雪还没溶化,第二场大雪又接上了。
早上出门走路的时候,往往看着有人走过的脚印,沿着别人的脚印走,但有时一脚踏下去,一下子掉到冰窟窿里,大雪没到膝盖,等把脚从雪堆里拔出来,棉裤里被雪也塞满了,顶着寒风,从裤腿角里伸进手去把雪一点点地抠出来,抠不干净的雪被溶化了,又淌进了鞋子里,好长时间暖不干。
大雪过后,家家户户住的草屋小院里门首旁都有堆起的一大堆雪。
现在的孩子冬天里盼雪天如同过去农村的孩子盼过年一样,一旦下雪,往往拽着父母堆雪人拍雪景。
上推四五十年,过去的农村孩子对雪太熟悉了,我们也去折了几根松枝子插到雪堆上,用两个玉米棒槌头插到雪堆上当雪人的眼睛;我们也打雪仗,抓起一把雪就是一个雪球,扔到身上灌到脖子里冰凉冰凉的。
一堆雪晒太阳时间长了,撑不住劲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高高的雪堆在太阳底下轰地一下倒塌了,当爹当娘的就会喊上孩子拿铁锨的拿铁锨,拿扫帚的拿扫帚,直到把雪再堆好为止。
冬天下雪的日子里,家家户户的草屋檐底下都挂着一排排的冰凌子。
太阳照射下,冰凌子就开始往下滴滴嗒嗒地不停地滴水,于是就听到满院子传来此起彼伏的“滴嗒”声。
到黄昏时,院子已经被溶化的雪水浸湿了一大半,天黑了,太阳躲到山后去了,气温再次降下来,屋檐下的冰凌子不再滴水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走在院子里的泥地上,一脚踩下去,“咔嚓”“咔嚓”的,原来头天化到院子里的雪水又结成冰了;走路不注意,在自己的院子里摔倒也是常有的事。
那时的农村是没有污染的。
屋檐下的冰凌子长短不一、形态各异,太阳光一照还反射出五彩的光芒,不仅是寒冬里的一道风景,还是儿童心中不花钱的美食。
找根杆子,对着屋檐下的冰凌子打下去,往往一根很长的冰凌子掉到地下摔成了好几截。
拿杆子的两只手冻得通红通红的,爹娘扫一眼看着心疼,往往会喊一声:“老天冻死人了你还不赶快上屋里去,找挨揍啊!”于是扔下杆子从地上捡一块比较大的冰凌子上屋里填到嘴里咂摸去了。
有的当爹的疼儿子,伸手到屋檐下掰下一根完整的冰凌子,儿子则像收到大礼一样,伸着双手赶紧接过来,一溜烟地跑到院子外找小伙伴显摆去了。
冬天里下大雪的时候,最怕的是年老的人经不起折腾抗不过寒冷就没命了。
这个丧事在这大雪天里办理,丧主的儿女遭罪,帮着办理丧事的人也跟着受罪。
故乡里过去办个丧事很复杂,很繁琐。
现在提倡移风易俗厚养薄葬,确实是利民的大好事。
我记忆中的故乡如果谁家的老人去世了,无论平时的日子过得多么艰难,就是借债也要让死去的爹娘走得风风光光的。
棺材是一定要买的,死去的人火化后还是要把骨头摆成人架子安放到棺材里;从去世到安葬一般是三天时间,从老人刚去世开始的指路、泼汤、报丧、守灵、搁棺、居丧、吊唁,直到最后的出殡、落葬,上百年来形成了非常复杂繁琐的程序;失去亲人的子女见人就要磕头,脚上要穿草鞋;只要和逝去的老人沾上边的亲戚以及亲戚的本家族人都要前来吊孝,嫁出去的闺女,没出“五服”的侄女等,她们的配偶列入“重客”,也要一起参加到送葬的仪式中,大户人家送葬的人有的近百人。
一道程序一道程序地走下来,直到把逝去的爹娘安葬完毕。
因此在大雪天里,儿女给爹娘出完殡,真的是实实在在地扒了一层皮。
爹娘去世后儿子还要“守七”,我的故乡的风俗是守到“五七”,也就是这30多天的时间里,儿子都要到爹娘去世的草屋里,睡在铺着麦秸的地上。
在一个又一个寒冷的漫漫长夜里,“孝子”就这样慢慢地回报爹娘的养育之恩。
我的亲大伯就是在腊月二十四去世的,送殡的那天大雪纷飞。
我们全家的亲人都在那寒冷的冬日里感受着失去亲人的悲伤和严寒的天气带来的肉体上的痛苦。
在那贫穷的年代,寒冷最难熬。
年老体弱的,往往熬不过去就告别了草屋永远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年轻的体壮的以及还未成年的皮小子们,也往往在寒冷的冬天几经折腾,整天鼻涕擦不干净,但总算熬过来了。
一个又一个冬天熬过,日子一天又一天地度过,长大了,成人了,记住了下雪的日子,难忘那透风的草屋。
冬天里的父亲故乡的冬天,总有父老乡亲在忙碌。
冬天天寒地冻,但农活还是要干的。
出工就有工分,窝在家里不出工这一天的工分就没了,对社员们来说,工分就是粮食,工分就是全家生存的命根,天再冷也要强忍着出门的。
故乡流传着这样的农谚:节到小雪天降雪,农夫此刻不能歇。
继续浇灌冬小麦,地未封牢能耕掘。
大白菜要抓紧砍,菠菜小葱封障遮。
冬季积肥要开展,地壮粮来囤加茓。
牛驴骡马喂养好,冬季不能把膘跌。
从故乡流传的谚语中可以清楚地了解,冬天里的农活并不少。
社员们需要浇灌小麦,需要积肥,需要喂好牛驴骡马,需要把萝卜白菜收藏窖中。
故乡的冬天尽管天气寒冷,生产队长打铃上工的铃声还是会按时响起,社员们每天的农活都一点也不耽误。
积肥的时候,需要到东河里推土。
天好的时候,推车的中青年壮劳力都是自己推独轮车的;下雪的时候,冰天雪地的天冷地滑,半大小子姑娘们就都从家里拿着一根绳子,和推独轮车的自愿结对子,在独轮车的车前脸上套上绳子,帮着“拉车”。
只见每辆独轮车的后面有一个青壮年劳动力推车,前面则是个半大小子或姑娘拉车。
拉车的遇到的推车的叔伯大爷大哥是体谅人的,或是恰恰一对小伙和姑娘,则皆大欢喜有说有笑的,前头拉车的不用出多少力也不影响这辆独轮车的行走,甚至走在别的车辆的前头;如果拉车的遇到个推车的是互相不顺眼的或者两人或两个家庭本来就有矛盾肚子里积着一肚子火的,这就麻烦了,拉车的有的是出工不出力,也可能拉车的使出了洪荒之力,可推车的故意刁难,小推车有如千斤之重,始终慢腾腾的,总之一句话:“拉车的使死也赚不出好,”还会招来一顿埋汰,于是矛盾就爆发了,先是口舌之争,其后就可能拉车的把绳子一扔,推车的把小推车一放,双方就动起手来了。
实行农村承包责任制以后,父亲不再是生产队的牛倌,也没有再干他曾经的“杂货商”,而是推起小推车去洪瑞车站旁摆起了水果摊。
冬天的早上娘都是给爹盛上一碗热糊豆,爹喝上这碗糊豆吃上一个煎饼就推起装满四五筐苹果、梨、柿饼、大枣、软枣的独轮车上路了。
爹的手和脚都冻裂了,他舍不得给自己买一双棉鞋。
他摆摊的车站旁边就有一个饭店,在摆水果摊的十几年里,从没有舍得去饭店里自己单独去吃顿饭。
无论冬天的气温多低,当父亲推起盛满果筐的独轮车往外走时,他的脸上都刻满了自信的印痕,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了火热的斗志。
肩负着全家人吃穿的重担,天气再冷,父亲的心里总是揣着一团火。
天是冷的,心是热的。
一个又一个冬天里,父亲一次又一次推起了他的独轮车,推出了全家人的幸福生活,推起了儿女的成长和家庭的幸福。
其实,每一个冬天,在农村广阔的天地里,从来就不缺少农民耕作的身影。
忙碌的母亲故乡的冬天,最繁忙的是女人。
冬天里要迎来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春节,女人们早早地就开始忙啦。
娘就是这繁忙的女人的代表。
母亲冬天里最忙的时光在腊月,白天黑夜地要忙上一个月,直到大年初一吃了饺子才可以舒心地喘口气。
母亲冬天的夜晚是在豆粒大的煤油灯的微光以及后来的15瓦灯泡昏暗的灯光下缝衣服纳鞋底剥玉米扒花生中度过的。
母亲冬天里边过日子边掐算最多的是长长的“春脖子”怎么让儿女们填饱肚子。
冬天里让儿女吃饱穿暖是母亲心中的大事。
人民公社化年代,我们生产队里每年决算下来,每个工日少则一角多钱,多则两角多钱,我们家挣工分的劳力少,每年算下来不往生产队里倒找钱就很庆幸了,日子过得总是紧巴巴的。
母亲要操持一家老小的吃和穿。
家里的收成主要是地瓜干和地窖里的地瓜,另有少量的小麦、水稻、花生、大豆和玉米。
每天的主食都是喝地瓜糊豆吃地瓜干煎饼,家里经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