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马丽云中文摘要:本文关注英国乡村庄园中式亭阁类建筑及其相关图像。
伴随中西贸易交流的拓展与植物引进,庄园内逐渐营造出较为完整的中式园林景观。
本文通过实地考察邱园、斯陀园、沙格堡公园、比多福农庄等现存的各类中式建筑探讨其空间与功能、形式与结构、表面与内部装饰陈设的发展变化体现出的图、景、物之多重互动关系、庄园关系网络以及中西文明间的对话与交流。
关键词:图景互译 英国乡村庄园 英中式园林 中国风引言园林建筑的跨文化交流与传播不同于绘画、瓷器、丝织物、家具等可移动物品,其特殊之处在于建造者需要借助文本、图像、本土材料与营建技术尽可能实现异域风格建筑的原初设计与本土化功能。
这不仅体现在中国园林图像向西方的传播及英中式园林的实践,欧洲各国之间的交流亦是如此,比如乔治·路易·拉鲁日(George Louis Le Rouge)的英中式园林版画就影响了德国的园林〔1〕。
中国趣味的园林建筑设计在英国盛行之时也伴随着批评与讽刺,较典型的如罗伯特·莫里斯:“中式风格的原则基于……精心挑选的彩链、吊铃以及鲜艳的油漆。
至于金蛇、游龙、猴子及诸如此类的装饰,完全可以剪成图样随意点缀。
几块木板横竖交叉钉在一起,涂上红黑蓝黄各种颜色,或配上网格栅栏,加上一些不伦不类的装饰,即可大功告成。
”〔2〕18世纪的英国风景园追求多样性与自然如画,埃及、阿拉伯、中国等异域风情建筑景观的营造使园林如同现代社会的“世界公园”,居住者与参观者可畅游于多元文化的时空与地域之间。
与欧洲园林中常见的石质庙宇建筑不同,形式优美、色彩明艳、装饰精致、令人愉悦的中式建筑因其材质、结构特性很难在英国的自然环境中维护与保存。
因此,气候是英国营建中式园林建筑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之一。
1759年伦敦出版的《中国建筑:民用与装饰》就是建筑师保罗·德克尔(Paul Decker, the Younger)依据其收集的中国绘画和英国气候特点设计的中式装饰建筑图集,总计24幅。
除了气候与自然条件,由于设计师、赞助人的不同审美趣味与园主更迭,中式园林建筑的外形、装饰与使用显示出更多不同的类型与特点。
不断变化是中西园林皆有的特点,很多绘画中描绘的中国风园林建筑已不可见。
研究者与修复人员不得不借助存留下来的绘画与文字追寻与再塑往昔的图景。
因此,现存的彩绘中国屋则愈发珍贵。
作为英国最早出现的中式建筑类型,中国屋大都经历了数次移动、改建、修复或再造,例如伦敦邱园“孔子之屋”的移动与消失,白金汉郡斯陀园中国屋的移动、迁出与复归,斯塔福德郡沙格堡公园中国屋周围路径的重新设计与室内装饰陈设的移除,比德福农庄中国花园的复建等。
出于对彩绘的精心修护,中国屋外部装饰图像有时会被覆盖,例如斯陀园。
值得关注的是,英国乡村庄园里营造的各类中式园林建筑由于多种原因产生了移动且发展出了可拆卸的帐篷式中国风彩绘凉亭是十分有趣的现象。
例如鲍顿庄园的彩绘中国亭长期被珍藏在室内并精心修复,仅在夏季或重要的时刻恢复其园林建筑功能。
英国中式园林建筑实践的适应性还体现在将中式园林建筑转换为室内不可移动的墙面装饰或建筑空间,例如克莱顿庄园室内的“中国茶屋”,再如布莱顿英皇阁的长廊入口处通过四面中式屋檐的围合装饰营造出亲临中式建筑庭院之内的实景氛围。
除了园林建筑实景、中国外销家具、瓷器与镜框、织物等中国风陈设中可见的中国园林图景,更多的王室与贵族庄园中还会陈设缩微化的中国塔模与亭阁。
这些微缩的中式建筑陈设物品在18世纪欧洲中式园林建筑营造与发展中很可能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这是有待继续考证的问题。
国内外诸多中国风研究著述已较全面地展现出欧洲营建中式建筑的时间序列、原因、样式与功能等基本问题,其中较为重要的有喜龙仁(Osvald Sirén)的《中国与十八世纪的欧洲园林》(1948)、休·昂纳(Hugh Honour)的《中国风:契丹幻象》(1961)、帕特里克·康纳(Patrick Conner)的《西方的东方建筑》(1979)及《18世纪园林里的中国主题》〔3〕一文、道恩·雅各布森(Dawn Jacobson)的《中国风》(1993)与斯泰西·斯洛博达(Stacey Sloboda)的《中国风:18世纪英国的贸易与重要装饰》(2014)等。
喜龙仁的写作基于欧洲风景建筑再发现的时代背景,他通过在20世纪上半叶对中国与欧洲园林的亲身游历记录下很多濒临毁坏的中式建筑并拥有跨文化的视野,提供了庄园园林建筑未修复的时代之眼。
略有遗憾的是,在出版的黑白摄影中看不到建筑装饰的色彩,而色彩对中国风设计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昂纳的研究以艺术史的方法勾勒出中国风起源与风格的发展史,其中除了有对英中园林建筑的理论探讨还囊括了丰富的实物材料,但也有其时代局限性。
笔者要指出的是,昂纳曾为喜龙仁《中国与十八世纪的欧洲园林》一书的英文第二版作序。
他认为正是因为中国园林图像和知识的匮乏才激发了中国风建筑结构的增加,追逐这种风格的原因是营造多元的景观使观者产生不同的情感。
更重要的是,昂纳提到英国存在从中国进口小型可拆卸木制亭阁的案例。
〔4〕这就令我们思考中式园林景观建筑在一定程度上的可移动性及其跨文化传播,拼接与再组合也是众多营造方式的一种类型。
斯洛博达从政治与贸易的视角认为1730年至1760年间的中国风园林是视觉化帝国观念的有效场所,而研究中式建筑恰恰是整体理解18世纪英国风景园林的关键所在。
〔5〕不可否认的是早期的中式建筑的确具有政治意涵,但这并未在美学意义与装饰图像主题的使用上提供有效的阐释。
巫鸿在研究废墟时关注到邱园塔等中式建筑在欧洲的营建与描绘问题,他指出古希腊罗马废墟与东方装饰性建筑“这两类同时期出现的建筑形式的频繁并置指出了浪漫主义艺术中的一个深层观念。
在这种观念中,‘如画’和异国情调,本土和外域,自然和人为,共同促成了想象的视觉世界中的美丽与崇高的融合”。
〔6〕这是一个有趣的且有说服力的发现,但是新的问题随之而至:中式建筑在英国园林中只与废墟发生关系吗,与园林中其他实景有何互动抑或是各自独立的关系?中式建筑在18世纪早期英国的最初功能有哪些,是否存在一定的结构组合规则与装饰图像逻辑?国内外学界关于中国风的研究已十分丰富,为本文进一步讨论英国中式园林建筑及其装饰图像提供了很好的基础。
不过关于英国园林中式建筑尚有图像分析的空间与解读的视角,尤其是对室内外装饰图像的整体细读及其与庄园实景的关系往往被忽略。
杰西卡·罗森曾在她的《莲与龙:中国纹饰》中提出建筑装饰不被重视的问题:“欧洲艺术和建筑的独特历史使人们认为装饰并不重要,甚至完全可以被摒弃。
尽管这类假设具有误导性,会导致不良后果,但这种观点仍有很大的影响力。
”〔7〕中式园林建筑表面与内部的装饰图像与绘画里的中式建筑是笔者主要关注的内容,因为其中不仅体现了建筑与实景、绘画与建筑的互动关系即图景关系问题,还有艺术史最为关注的图像问题。
这有助于思考一座中国风建筑是如何营建并融入英国不同类型的庄园空间之中以及内部物品陈设、功能与所有者的艺术收藏、生活方式有何关联的问题。
此外,令笔者感兴趣的还有一类图像材料:由于写作时间的不同,上述研究者使用的不同时期图像中可以观察到园林建筑位置变迁和彩绘装饰的变与不变。
例如19世纪乡村庄园的老照片以及著名艺术史学者喜龙仁的实地考察与拍摄工作,对这些图像的梳理比对也是十分必要的。
中国风景 版画 选自保罗·德克尔《中国建筑:民用与装饰》英国乡村庄园中式园林建筑营造对土地资产的占有是英国贵族身份的最主要因素与条件,位于乡村的庄园多是传统贵族的家族基业与荣耀之所在。
乡村庄园在英国社会结构中具有重要功能,是乡村的经济和经营中心、权力中心、政治社交和娱乐场所,因而其建筑威严庄重俨如小王国的宫殿。
〔8〕17世纪至18世纪,新晋升的绅士贵族、银行家、经营海外贸易的商人与地方乡绅获得了大量的土地,以往服务于国王的宫廷建筑师们也转而为他们修建奢华的乡间府邸。
英国现存的乡村庄园大多都是在此时期修建的。
由于此时的英国资产阶级借助古希腊罗马宣传民主共和的理想,加上18世纪上半叶古罗马考古的发掘与帕拉迪奥罗马古建筑测绘图的出版等引发了乡村庄园复兴罗马建筑的潮流。
风景画的发展、古罗马山水园林中的自然趣味、西方传教士文字描述的中国园林与中英贸易的拓展促成了英国不规则、自然风景园林的兴起。
崇尚扩张政策与全球贸易开拓的辉格党人亦热衷于在庄园园林建筑的设计之中宣扬其政治思想,例如凯旋门与纪功碑式建筑。
庄园宅邸与园林建筑设计融合了巴洛克、新古典主义、洛可可多种艺术风格,中国风室内装饰与陈设在18世纪普遍成为乡村庄园的风尚。
根据英国国民信托(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的调查统计,英国现存装饰有中国壁纸的庄园约有一百四十余座〔9〕。
不过,乡村庄园中已知修建有中式建筑的庄园数量约有二十余座左右,保存至今的不足十处。
与想象力纵驰的中国风绘画与设计里的建筑图像不同,在土地上营造一个真实存在的中式建筑景观实属不易。
英国乡村庄园中的园林建筑营建并没有统一不变的设计与组合模式,园林建筑会随着主人更替而陆续增添亦或移除。
昂纳认为英式花园并非源于中式瓷盘或漆柜上的画面,而是旨在唤起对克劳德·洛兰、普桑、萨尔瓦托·罗萨风景画中罗马山水园林的优美记忆〔10〕。
不过,早期中式建筑的设计与修建无疑存在着从模仿外形到实践思想的过程,学界大都认为传教士游记中描述的中国建筑图景与插图、中国风绘画、中国瓷器、织物与漆绘屏风等上的建筑图像很可能是中式园林建筑的最早设计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