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发师李大春 小时候,母亲为了不让我用钱,就连理发,她也要亲自带我到四角井的三友理发店,把我要理的发型、头发的长短交代理发师后付了钱才走人。
好几次,理发师宋师傅都对母亲说:孩子都长得比你高了,以后就让他自己来吧。
母亲推说:冬瓜大,籽还嫩呢。
到电厂当学徒,有了工资,我就再也不让母亲带我去理发了。
第一次自己走进三友理发店,宋师傅热情地用那补了许多补丁的围裙拍打着座椅让我坐下后说:“小李子,咋不叫你妈带你来了。
”我脸一红说:“我长大了。
”宋师傅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那才叫真正的男子汉吗。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爱唠嗑也许是理发师的本色,三个理发师相互之间总爱用南腔北调的福州话唠嗑。
我听不懂,理发时问宋师傅,干嘛要用这种语言对话。
宋师傅骄傲地说那可是正宗的福州话,是他们仨在部队服务社跟福州师傅学理发时学的。
我半疑半信,回厂后问我师傅,因我师傅是地道的福州鼓楼区人,师傅笑说他们那是什么福州话,简直就是鹦鹉学舌的洋泾浜。
后来我再去理发时嘲笑他们洋泾浜,宋师傅竟嬉皮笑脸地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福州人讲普通话吗。
似乎他们是真正省城来的美容师。
有次理发,我问宋师傅:你的三友理发店就是三个朋友的意思吧。
宋师傅神秘地对我说:我们三人不但是朋友,还分别姓宋、姓朱和姓梅,寓意着“松竹梅岁寒三友、桃李杏春风一家”,他指了指门口的招牌说:那还是你父亲的墨宝呢。
我看了看招牌,那是父亲用老宋体美术字帮写的,我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墨宝。
但这三友之名倒蕴藏着一些文化内涵。
三个理发师中我更认准宋师傅的手艺,那时还没有电剪,剪头发用的都是洋剪,洋剪又分单手剪和双手剪,宋师傅善用双手剪,一只手抓着洋剪固定手把,另一只手抓着活动手把不停地“咔哒咔哒”左右摇动,头发就像割草机收割稻草,齐刷刷的落了下来。
每当宋师傅的洋剪在我头上“咔哒咔哒”作响,我就闭上眼睛,感受那如同骏马奔腾的马蹄声。
在理发店洗头那也算一种享受,虽说那时还没有自来水,但理发店把一只木桶挂在墙上,桶中开了个孔,孔上安个水龙头,洗头时,把调配好水温的水先打入木桶里,把头伸到水龙头下任由理发师摆布,那感觉比在家用脸盆自己洗舒服多了。
当然,我最欣赏的还是宋师傅的刮脸技术,刮脸前,宋师傅总把剃刀在那张充满油垢的剃刀皮上来回的刮着,磨锋利后,从脸部开始一直刮到后脑勺。
我最喜欢宋师傅在后脑颈部的跳刀,那刀轻轻地自上至下跳动着,让你一身酥酥的,飘飘然的。
宋师傅自有了把电吹风后就把它当成奢侈品,常拿出来炫耀,理完发后总在人们面前亮一下,问要不要吹一个,吹个发加一毛。
有次我去理发,宋师傅对我特别殷勤起来,开口闭口“小李师傅”,我知道宋师傅一定有事相求,就说:有事直说吧。
宋师傅忸怩地略带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电吹风只吹冷风,不吹热风了,是不是请小李师傅帮忙看一看。
”我知道电吹风的原理就是电扇把电炉丝加热的风吹出来,只吹冷风,不吹热风那就是电炉丝断了。
当我把修好的电吹风还给宋师傅时,他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硬是把我按在椅子上,给我头上抹上发蜡,吹了个造型,还千恩万谢地把我送到门口。
理发的次数多了,我与宋师傅成了忘年交,称宋师傅为老宋了。
有次理发,老宋轻描淡写地谈起现在社会上很多人窃电。
我随口答道:是不少。
他说:“他们主要用什么法子窃电呢。
”我说:“窃电方法五花八门,有脱电压线圈勾子的,有跨越电表接线的,有……。
”我说着说着警惕了起来,问老宋:“你问这些干嘛。
”老宋说我就随便问问。
没多久,老宋真的把家里电度表的电压勾子卸下来窃电,被抓了个正着。
老宋苦丧着脸到宿舍找我说:“要罚30元,是不是帮忙讲个人情少罚一点。
”我说:“活该,吃到这么老了还做这丢脸的事。
”我话说完,又感到自己也有一些责任,谁叫我把这些窃电方法告诉他呢。
我对老宋说:“你拿25元来吧,其它工作我来做。
”其实我为了面子好心痛地偷偷帮老宋垫了5元钱。
事后,我去理发,老宋对我就显得格外热情了,理完发,老宋问我要不要掏耳朵。
我说没必要。
可老宋话音刚落,却从裤头上取下一把精致的耳耙来,那耳耙纯银打造,一条小龙缠绕在把子上,龙头向上,二条龙须相连组成一个圆。
老宋不容分说,将耳耙从我的耳洞中探了进去,让我顿时感到一阵痒痒又酥酥的,随着耳耙不断深入,我有了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完事,老宋用拇指在我的耳根边重重地按了一下,我才从那飘飘的感觉中回来。
我问老宋:你有这样好的手艺怎不常用。
老宋狡黠地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我又问老宋干嘛要偷电。
老宋滑稽地学着孔乙己话语:窃电非偷也。
我说你们这些剃头子就是下三滥,难怪人们说:世上三般丑,剃头、修脚、吹鼓手。
老宋却一本正经地答道:别看我们做的是毫毛末事,用的可是顶上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