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1——2011 吴春海、张玲结婚十年张玲的婚事作者:田小野
一一个毫不起眼的个人小网站“田小野和她的朋友们”,2001年1月7日,贴出一则举办婚礼的告示:《为张玲举办婚礼PARTY的通知》,婚礼告示在虚拟空间一经贴出,小网站的点击率噌噌地往上走。
新娘张玲51岁了,北海公园的清洁工、临时工,早出晚归扫北海,每天八小时收入14元;新郎吴春海41岁,比新娘小了整整十岁,他得过脑膜炎,有后遗症。
吴春海蹬过三轮车,烧过锅炉,干的也都是临时工的活,因为脑膜炎后遗症,工作都干不长,他只能时不时的出去卖卖报纸。
这个网站是我的发小援援帮我建的,它是我初涉网络的第一站。
援援是教育部社科中心美育研究室主任,彼时正在做数据库的课题,她的课题组有几个高校的老师和学生。
援援一听说我买了电脑,就带着北大数学物理系的高材生小谢来到我家,鼓动我建网站,建网站的网络空间需要租赁,一年大约四千多元由援援的课题组出。
网站的版主是我和援援,技术支持是小谢。
为什么我和援援的网站要办这个婚礼?第一个原因,张玲和春海的婚事与我密切相关。
1998年5月28日我在《中国妇女报》发表了长篇报道《嫁给农民的女知青》,有一节专门写到张玲,她1969年嫁给农民,有一双儿女,丈夫去世后,根据当年的知青政策,用“假接收”的办法辗转回到北京,丢掉了自己原本铁路维护工的工作。
最后是这样几句:“我去北京张玲的母亲家找张玲,她母亲已经76岁,在大杂院住一间8平方米的小耳房,张玲挤在老母亲的单人床上一起睡,天热了,就去她二姐家睡。
我不知道张玲现在算不算是回到了北京?如果是,她在北京不仅没有工作,甚至于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小床,如果不是,那么,何处是归程?”有位素不相识、名叫赵昌明的老知青看了《中国妇女报》的这篇报道,通过报社找到张玲,他先指点张玲办了社会养老保险,后又热心帮她介绍对象,大概介绍了不止一个,而张玲和吴春海,居然成了……其实赵昌明自己也活得很难,他曾是校办工厂的业务员,那几年下了岗,暂时找了个看自行车车棚的工作。
迟钝的春海一辈子谈过两次对象。
第一次女方的脑筋也不大灵光,相处一段时间,双方的家长担心这样两个笨人在一起,将来生活够呛,都表示“不同意”。
第二次就是张玲。
那是1999年5月的一天,介绍人赵昌明先走了,留下张玲和春海在什刹海的银锭桥上。
张玲说,你是五九年的?我比你大10岁呢。
春海:那他们怎么说比我大九岁呀。
张玲问:那你觉得怎么样?春海:无所谓。
吴春海话不多,“无所谓”3个字总挂在嘴边。
他俩绕着什刹海走,张玲一个人说呀说,吴春海这名忠实听众一声接一声的“嗯,嗯”。
走累了,张玲说:“走!去你家看看!”春海特高兴,他的家就藏在岸边那大大小小的胡同里。
春海领张玲 进了他家院门,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窗户接出的厨房,遮挡了十平米房屋的光线,白天也需要开灯照明。
再一看床上铺的被褥,要多脏有多脏。
张玲因为照顾生病的母亲,又没个自己的睡觉处,极度的疲惫,她竟然在春海床上睡着了……吴春海做好饭,叫醒张玲起来吃饭。
春海做的是米饭,炒了两个菜,一个青椒炒肉丝,一个肉片焖豆角,肉是春海临时上街买的。
张玲心想,他会做饭,菜炒得真好吃!脑筋迟钝的人还有这么一手,张玲对春海的生活能力彻底放心了。
他俩开始处对象,黑屋的灰尘扫除了,被褥拆洗了,墙壁刷白了。
张玲进家,春海总要给她倒一杯热水,张玲忘了喝,春海就一会儿一会儿地过来摸摸那杯里的水凉了没有。
两人骑自行车外出,张玲惊喜地发现春海竟然是北京大街小巷的活地图,他别的不记,就是记路。
自从有了春海骑车跟在后头,张玲骑车听指令就行,听到“拐吧,后面没车!”张玲就毫不迟疑地拐弯。
吴春海看上去倔头倔脑,但从没对张玲发过一次脾气。
两个苦命男女准备搬到一起住了……第二个原因,张玲穷的不但没有能力给自己办个简单的婚礼仪式,就连领结婚证的300多元钱,她也是舍不得拿出来的。
张玲体弱多病,天冷她就扫不了北海不能再挣这份钱。
大概是穷怕了,她用自己600元退休金的一半买了份商业保险,这样她和春海两人的生活费所剩无几。
看来,给张玲办个喜庆热闹的婚礼,非我莫属。
把这个想法告诉援援,我们两个发小一拍即合。
不过我和援援都没有主办婚礼的经验,过去自己结婚也就是亲戚吃顿饭。
没关系,管他三七二十一呢,把婚礼告示在网站贴出来先。
恰巧有位网友的弟弟办了家婚庆公司,自愿义务来为张玲、春海主持婚礼,婚礼场所的布置也大包大揽,而且不收一分钱。
1月7日那天是新世纪的第一个星期日,漫天漫地的白雪。
无论开车、打车、公交,都是顶风冒雪的行路难。
我和援援担心来宾会不会太少?气氛会不会冷清?没想到,网站上答应来的网友全来了,原本没说要来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也都听到信儿赶来了。
现实中的困苦生活,在虚拟空间得到了迅疾的回应,困苦生活再折射回现实世界的时候,变成了热情洋溢、欢声笑语的“世纪婚礼”。
……拜天地,点红烛;夫妻对拜,喝交杯酒;窗外寒风飞雪,室内热气腾腾。
张玲总结说:我这一辈子,第一次穿200多元的红衣服,第一次搽胭脂、涂口红,第一次有这么多人来参加我的婚礼。
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一天!那就具体说说张玲的3个“第一次”:张玲第一次穿的“红衣服”,是婚礼之前一位知青女网友给她买的,热心的女网友说:“正好我发了季度奖,我带张玲去买衣服!”买完衣服,她又挽着张玲的胳膊进了王府井的四联理发店,理发师问;“瞧你们的亲热劲儿,是不是姐妹啊?”张玲答:“哪儿啊,我俩认识还不到一个钟头。
”左起:赵昌明( 介绍人),张玲,春海现场帮助张玲化妆的女网友,她的弟弟就是婚庆公司的婚礼主持人,她弟弟不仅带来了全套婚礼道具,还提前约见了二位新人,对他主持这场特殊婚礼的煽情而又精彩的台词,做了充分的准备。
左起:北京理工大学学生吴丹,婚庆主持人史康宁,张玲和春海来到张玲婚礼上的有50多位朋友,大多数都是与张玲第一次见面,张玲没有电脑不上网,所以她不仅没见过网站的网友,对那些千奇百怪网名也是一头雾水:隶文、木仁、limuyezi、玉瘦、疏桐、缺月、阳光、王老五……援援是办业余合唱团的,她的朋友们合唱了《婚礼进行曲》;当年和我同村插队的臧健并不认识张玲,我们村还来了四个男生带着夫人也与张玲是第一次见面。
与张玲同村插队的女一中同班同学也来了,刘菲和蒋金瑞之前就已经大力帮助过张玲,张玲回北京后,经赵昌明指点申办社保退休金,按照规定,张玲必须“续”上中断了十年的工龄钱,一次性缴纳9000多元,这在张玲是个天文数字,蒋金锐借给了张玲2000元没有利息和还期,刘菲借给了张玲6000元同样没有利息和还期,刘菲的爷爷是现代文学大家刘半农,民族音乐宗师刘天华是刘菲的二爷爷,她豪爽的性格里遗传了艺术家的纯粹。
左起:援援,春海,张玲和作者张玲婚礼的来宾共计送上6600元贺礼,扣除茶水、糖果支出,我们交给张玲夫妇5600元。
婚礼场租的300元,是援援单位的领导、教育部的老司长武兆令出的,武司长听说我们网站要为张玲、春海举办世纪婚礼,感叹道:“现在还有谁会给一个扫地的女工和她卖报纸的男人办婚礼?!这300块钱场租,我付了!”二作为一个曾经嫁给农民的女知青,张玲过往的日子里有着许多别人不曾体验过的辛酸苦辣。
文革那年张玲是女一中初三的学生,她出身于资本家家庭,1968年号召知青上山下乡前,她的父亲已经被红卫兵轰回农村老家了。
学校动员知青下乡,张玲也可以投亲靠友回老家插队,但是她想,如果村里农民批斗资本家父亲,自己该站在哪一边呢?很难很难。
干脆躲远点儿,起码眼不见为净,她就依从学校的安排,和同班的7个同学一起到了内蒙古的土默特左旗。
下乡前与同学合影于天安门广场(前排右三为张玲)其实她父亲在老家并没有遭罪,村里许多人都是本家,亲连着亲,对她爸不错,看她爸岁数挺大,就不让出去劳动。
一方面是因为她父亲的辈份大,另一方面,解放前父亲在城里当资本家挣的钱,经常用来接济村里的乡亲,有一年遭灾,父亲送给村里人每家两块大洋。
解放以后,乡亲们一直念着这份情。
但是张玲在北京的家,由于父亲被遣返农村停止了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