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姓贺,家又在印塘,不会就是在贺家老祖宗白马祠堂附近吧?!”高二分班,新生报名登记处。
我的班主任从一大堆资料里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随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表情里写满了惊喜,我的老师也太神了吧!——“因为我也姓贺啊,老祖宗的地盘怎么可能不知晓!”从那以后,我才知道我家旁边那座不起眼的白马祠堂原来这般鼎鼎大名,至少在贺姓族人眼中是这样。
它是一块牌坊。
因为与家离得太近了,小的时候,白马祠堂就是我们玩乐的首选圣地,因为它很神秘。
你看吧,不同于两侧普通的红砖墙,它青砖打造。
它头戴双龙戏珠的花帽,青青的鬓角微微翘起,两眼由玉带点缀,眉间一块圣旨甚是威武。
它面白无须,偏偏两颊绣了两个宽衣长袍的神秘文官,让人总是不禁心生敬畏。
相比湄水中学旁的匡家祠堂,它简直朴素太多,却偏能在气势上压人一筹。
然而那般雕梁画栋并不能给它盖上神秘的水印。
它神秘在于它的传说。
据说这块牌坊原是明朝贺宗的进士牌坊,经过时代更迭几经选址修缮,在清朝时代将明朝皇帝御赐的用玉带书写的圣旨匾额以及银币、彩带等东西镶嵌在牌楼中,使得白马祠堂成为湘中地带最壮观的祠堂。
听老一辈说,以前无论大小官员经过白马祠堂,看到圣旨二字都是要下马朝拜的。
看来皇权所及,祠堂荣焉。
它又是一所学校。
对于出生于九十年代的我来说,我更熟悉它学校这个身份。
那个时候贺家祠堂叫白马学校。
早上上学,一进校门就看到门口有一个慈祥的老奶奶用一个海绵箱卖烙饼,她身后就是那条光溜溜凉丝丝的大理石长凳。
说它是长凳其实是过分的,因为它本来是一个大理石长方体柱子,不知什么缘故倒在那里,被小孩攀爬被大人磨坐,最后成为师生最爱的乘凉娱乐凳,没有之一。
上课,我们在牌楼两侧的教室里书声琅琅;下课,我们在礼堂里上窜下跳。
“当当当”,不似电铃的尖锐急躁,那声音清晰入耳,沉稳有力却不急不缓,让人心情舒畅——那是我们的校长又在敲钟啦!这口钟可不一般,开水壶大小的钟吊在一个柱子上,再在旁边配上一把铁菜刀,当真威武古朴。
每次下课那口钟下面都会汇聚相当高的人气,总有一群调皮的孩子想去敲响那口钟。
跳起来,身高不够。
爬柱子,奈何柱子太粗,小学生的小胳膊小腿好不容易夹住半个柱子往上爬个一米,又因为柱子太滑,滋溜几下,那小孩又在柱子底下拍灰了。
有几个大胆又妄为的就偷偷的捡石子,一颗一颗往钟上扔。
偶有扔中一两颗,“叮”“叮”,钟发出细细的哼哼声,小孩子们就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而这时总有老师“闻声出洞”,于是在呵斥声里,一群孩子不得不抱头作鸟兽散。
“当当当”,这些年钟还在,只是菜刀换成了长钉,敲钟人也蹒跚着行走在暮色中了,而电铃终于将它挤兑到几乎沉默的境地里了。
至于放学,去礼堂两侧的圆形拱门滑滑梯是必不可少的事。
两个小孩分别从圆形拱门的两端相对滑下,若是默契高,超能四脚相对成运功模式,两人相视一笑。
若是稍有闪失,滑下来时一不小心正中裆下,一方忍痛咒骂,一方笑到趔趄。
伤者自然顾不着自哀,带着强大的气场,爬起来就战斗。
于是战争往往会持续到直到痛方胜利或者两人双双倒地为止。
所以圆形拱门总是充斥着尖锐的嚎叫声。
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的是,有那么一支小纵队,正大气不敢出,缩在拱门旁边废弃了很久的古屋探秘。
那古屋镂空的古式门窗把守,屋里阴森森的,因为屋顶常年没检修,阳光明媚的时候有那么几束阳光投到屋内长着霉斑的木板桌上。
我们几个小孩就趴在门口,抠着窗上的雕纹探讨屋内有没有女鬼的问题。
往往探讨不了几句,大家就会被几个胆大的用一个鬼故事给吓跑。
仿佛约定俗成般,不用老师反复告诫,那些古屋便成我们的禁地……我们的童年便是在这座祠堂里无忧地度过,最是难忘。
然而,在老一辈的眼里,这座祠堂是贺家的根,是他们舍命保下来的根。
清楚记得奶奶曾跟我提起白马祠堂的某些神秘传说时,那一脸的骄傲。
也记得提及祠堂里文物被偷,奶奶如何的痛心。
祠堂是她们的荣辱与共的寄托。
爸爸说,白马祠堂经历了太多的风雨。
当年有些人觊觎祠堂没的宝物,想要拆掉祠堂。
那时候的贺家族人远的近的,老的少的都拼了命来阻止。
一批去告状,县里不行去省里,省里不行去北京,一直告到文化部。
另一批终日守护在祠堂里。
据说那时候祠堂周边的人家晚上都不关门的,方便选来的贺家人晚上来投宿。
而那时候,往往大厅里都睡了人。
原来,祠堂是团结的贺家人心中不可推倒的精神支柱。
而我记事起,进士牌坊的名字换了一遭又一遭。
从白马学校换成贺氏宗祠,又从贺氏宗祠换成白马学校。
直到2005年,贺家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家里收善款重建贺家祠堂,白马学校几个字才重新被贺家祠堂几个大字取代。
也自那时候起,白马宗祠才有了现在的规模:将古屋推倒、填平变天井、花园,正厅塑了十几座大佛,用红栅栏与学生的活动区域隔开。
每逢清明或者正月,祠堂都会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欢迎回家的贺家人来寻根怀祖。
好在,根保住了。
好在,我们年轻一代记忆里都有它美丽而温柔的身影。